小鹿妖原是生活在偏远山区森林的小妖怪，生来就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连自己何时出生都不清楚。

他只记得自有意识起他的世界就是一片白灰色。

在白灰色的空间浑浑噩噩度过漫长的时间，他再次睁开眼映入眸底的便是象征无限生机的郁郁葱葱的绿色。

刚诞生的小鹿妖太过弱小，连行走都难如登天。

濒临饿死之际，住在森林里的小鸟们小鹿妖实在可怜，于是衔来一颗又一颗果子把他喂到有能力靠自己觅食。

森林里的小鸟们善良又有耐心，若是小鹿妖饿了就带他去找能吃的果子，渴了就带他到溪边喝水。

渐渐的，小鹿妖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在小森林度过的每一天都平淡且美好。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小鹿妖开始有烦恼的事情，每次看到三五成群的小鸟们都会心生羡慕，忍不住思考自己有没有同类。

但小鹿妖的胆子太小，不敢离森林太远，跑得最远的也就是到山脚附近，远远看一眼山脚下一家家房屋升起的冉冉炊烟，模糊听到人类的对话，那双白灰色的眼睛露出艳羡的情绪。

小鹿妖躲在山脚偷听人类对话，十几年后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学会新的语言就想与对方沟通。

陪伴小鹿妖多年的小鸟们得知小鹿妖想要下山寻找同类的想法后，连忙劝说小鹿妖不要下山。

森林之外都可以说是人类的地盘。

人类不仅聪明狡诈，还无比强大团结，更重要的是人类会对不是同类的其他物种十分残忍。

如果小鹿妖被人类发现，立刻就会被抓起来关进笼子里，一辈子都出不去。

小鸟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诉说同类们的死亡，千叮万嘱小鹿妖不要轻易接近人类，吓得小鹿妖瑟瑟发抖，连连保证自己不主动接近人类。

被小鸟们劝住后，小鹿妖再也没想过去找人类，顶多躲在隐秘处偷看人类的生活，甚至连偷看的时间都不久，天一黑就跑回孕育他的森林。

但小鹿妖心中的寂寞却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像阴天里的灰云，越来越多，看不到阳光。

小鹿妖所在的森林位于极其偏远的山区，小鹿妖曾踏遍山区的每一处，却没有找到第二个同类。

时间久了，小鹿妖便知道自己大概再也找不到同类。

他坐在溪边看自己的倒影，抚摸头顶的小鹿角。

数十年过去，左右两只小鹿角各长出一个小芽，稚嫩可爱。

偶有人类进入森林，小鹿妖只远远看着，从不敢靠近，更不敢与他们交流。

除了没有同类，小鹿妖其实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不希望发生任何改变。

然而事与愿违。

一天，几名身着工装的人类出现在森林附近。

小鹿妖比森林里的任何一只小鸟还要快感受到他们出现，悄悄躲在暗处观察，听到他们边走边说“这块地方的树木长得不错，老板应该会满意”之类的话。

小鹿妖摸了摸头上的鹿角。

他还是第一次离人类如此近，那几名工人头上没有鹿角。

他张了张嘴，有些犹豫，但又想起小鸟们千叮万嘱过的事，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打消上前的念头。

恰在这时，一只漆黑的乌鸦落在小鹿妖的鹿角上，目不转睛地凝视几名工人，浑身羽毛蓬了一瞬，又很快收起。

老乌鸦陡然发出嘶哑的叫声，“呀呀——”

“哪来的乌鸦在叫？怪渗人的。”

“你傻呀，森林里有乌鸦不是很正常？反正我们也差不多确定完了，回去汇报叫人准备干活。”

“行。”

小鹿妖屏住呼吸，听到工人们提及干活一事，顿时就不安起来。

他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手指不受控制地攀附在大树粗糙的树干上。

比人的腰还要粗的大树哗哗抖动叶子。

小鹿妖浑然不觉，眼睛向上瞄鹿角上的老乌鸦。

年龄最大、懂得也最多的老乌鸦定定望着那几名工人离开的背影，黑沉如夜的眼睛充满伤感。

它一眼就看出工人们是专门伐木的。

他们身上沾染了无数树木死亡的气息。

“乌鸦爷爷，你怎么了？”

也许是被小鸟们养大，小鹿妖对鸟类的情绪感知极其敏锐，很快就察觉到老乌鸦的悲伤从鹿角传来。

老乌鸦低头望着它和伙伴们养大的小妖怪，难过地说：

“呀呀呀——”我们不能一直叫你小妖了，你该想想自己叫什么，以后离开也能有个名字。

“离开？我不打算离开呀？”

小鹿妖疑惑不解，抬手让老乌鸦落到他手臂上，“乌鸦爷爷，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

老乌鸦悲伤地看小鹿妖，展开一边翅膀拍拍他的脑袋，语气沧桑：

“呀呀呀——”伐木工人即将来了，已经轮不到你决不决定留下来了。

小鹿妖更加迷糊了。

他还想问更多，但老乌鸦已经没时间解释，转身高飞，一边飞一边大声地提醒其他鸟类。

它得趁伐木工人到来前提醒森林里的其他鸟类搬家，如果可以，它还要赶紧寻找新的合适的家园。

至于小鹿妖……

老乌鸦垂眸看一眼呆呆站在大树下仰头看自己的小妖怪，想到自己猜测过的身份，心情极其复杂。

漆黑的大鸟在空中盘旋几圈，引起无数小鸟涌动，最后又落到小鹿妖的鹿角上，语重心长道：

“呀呀呀——”小妖怪，趁你现在还有力量，尽快离开这里，再寻一处无人的山区森林。

“为什么？”小鹿妖一头雾水。

“呀呀——”别管为什么，只有照做你才有可能活下去。

老乌鸦用力叨几下小鹿妖的脑袋。

小鹿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忙道：“别啄别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老乌鸦这才停下，怜爱地看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也不失可爱的小鹿妖，心中叹息小鹿妖若真是它猜测的身份，以后就会变难看了。

“呀呀——”不要难过，森林里的所有鸟都会离开。

“大家都会离开？是要集体搬家吗？”

小鹿妖揉着红肿的脑门，眼睛望向身后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一个小小的鸟巢，担忧浮现眼底。

几只毛尚未长齐的小鸟在鸟巢边张大嘴巴等它们的父母抓虫子回来投喂。

它们还那么小，羽翼未丰，就算要搬家，又要怎么搬呢？

鸟爸鸟妈可没办法把鸟巢也带走。

头顶鹿角的小妖怪情不自禁回想起自己的过去。

如果当初没有小鸟们伸出援手，他早就死了。

身高不过一米的小鹿妖似乎一瞬就变得成熟起来，抿嘴沉默，许久后轻声问：“乌鸦爷爷，如果我晚点离开会怎么样？”

老乌鸦也沉默了。

它也不清楚。

说到底，它只是一只活了很多年，又曾在一个拥有很多书的地方居住过一段时间的乌鸦。

“呀呀——”你大概会变得很丑陋。

“丑点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没有同类，不用找伴侣啦。”小鹿妖憨憨地挠了挠鹿角。

他脑海瞬间浮现出雄鸟对雌鸟百般求偶的姿势，表情莫名奇怪。

如果长得不好看的雄鸟，可是会没有伴侣愿意要的。

为了繁衍后代，雄鸟进化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求偶方法。

小鹿妖悄咪咪看老乌鸦，他记得老乌鸦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对象……

“呀呀！”你在想什么不敬的事！

老乌鸦被盯得发毛，忍不住扇小鹿妖脑袋。

被砍伐过的森林是什么样，小鹿妖大概就会变成什么样。

但这只是老乌鸦的猜想，老乌鸦也无法确定小鹿妖是否真如它猜测那般。

据它所知，那些大人物无一不是强大的存在。

弱到连大点的石头都搬不动的小鹿妖可不符合强大的标准。

老乌鸦深深叹气，看了眼迷迷瞪瞪的小鹿妖。

如果是就好了。

“呀呀——”那你还不快点！

老乌鸦忍不住又叨了小鹿妖几下，小鹿妖抱着脑袋躲开。

“晚点晚点……”

老乌鸦看小鹿妖已经做好打算，也不再劝。

小鹿妖这一拖，就拖到美丽的森林沦为一片荒芜，原本精致可爱的容貌也变得狰狞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