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在十二点的时候继续早退,大摇大摆的走出夜色,突然从左侧的路灯下冲出一个人来,阿萝眼疾手快挡在身前。
“成哥。”
马松立退两步,举起双手,被周遭的杀气激的浑身战栗。
阿萝收敛气息,恢复到原先模样,恍若刚才的杀气是两人的错觉。
“你怎么来了?”袁成自己也吓够呛,还得安抚马松。
“阮枚今天是不是没来上班?”
“你怎么知道?”袁成诧异,“让你小子别来夜色,夜色消息倒是一点不落。”
“她妈去世了。”马松说,“我今天去医院给她送饭,床铺空了,医生说昨晚走的。”
袁成收敛笑容,“这么突然?”
“本来就是吊着命的。”马松叹着气,阮枚晚上上班,请了护工,白天又要去医院,没睡过一次囫囵觉,人日渐憔悴。
马松在医院碰到她时,正好她来给护工和母亲送饭。
他见阮枚辛苦,就说以后饭由他来送,他是外卖员,方便的很,让阮枚可以回去多睡会。
“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她住哪儿?”
“我不知道,不过,我能问到。”袁成说,“你等我消息吧。”
二楼公主们的情况丽姐是最清楚的,他打电话让丽姐帮忙查到阮枚的住址,“明天咱们一起去看看?”
阿萝轻轻嗯一声。
袁成从她这声嗯里面感知到更多的情绪。
阿萝其实挺好懂。
面上表情不多,总觉得是个死人脸,不讨喜,也很少有情绪起伏的时候。外人看着老实巴交,易受欺负。可真有人惹到她,就是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能要人的命。
阿萝心地很软,他用奶奶的救命之恩就将人绑到船上,跟着他进夜色,保护他,尽全力帮他查夜色。
阮枚总来送东西,阿萝恶声恶气说不收,又领这份情,将其记在心中。听到其母亲去世,也想去送一程。
袁成将地址告知马松,说明天一起汇合,去找阮枚。
郊区的一个筒子楼里,楼与楼之间逼仄拥挤,架着的电线从这栋到那栋,外墙上晒着衣服,有些电线上当晾衣架使用,挂着T恤和短裤。
三人找到相应的门牌号,上贴两个门神,纸做的,颜色已经褪尽,只看得见轮廓,左上角像是破了已久最终被主人无奈撕去,威风凛凛的门神瞬间没了威严。
门是木制的,年代久远,到处都是细缝,斑驳不堪,也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只觉得灰扑扑的,上面挂着一个大锁。
“人不在。”
马松去隔壁问,“她去火葬场了。”
于是他们又赶往那儿,到的时候,正遇上阮枚孤身一人捧着骨灰盒出来。
见着他们,泫然泪泣,一直绷着的弦卸了劲儿,几欲跪倒。
马松扶住她,阿萝无声接过骨灰盒,抱在怀中,让她蹲在火葬场门口,哭个昏天暗地。
从得知母亲死讯,匆忙赶过去,却没见到最后一面,在太平间轻轻撩开白布的时候,她没哭,想着母亲这一生孤苦,解脱了也好。
接着她着手办理丧葬之事,跟着医院联系的火葬场,看他们为妈妈洁面,整理,只一会又变成了她印象中干净整洁的中年妇女,勤劳肯干,就是命不好。
遇上个赌鬼,家财散尽,欠债无数,她拼尽全力还债,拉扯女儿长大,还未享福,又得不治之症,折磨的不成人形。
此刻竟是她最漂亮的时候,阮枚冷静的看着她进到那个箱子,只几分钟出来时就成一堆骨灰,未烧尽的骨头,工作人员拿着锤子一捶一捶,捶的她五脏六腑绞成一团,痛苦难耐,依然无半分泪水。
她以为只有她一人送别母亲,强忍着出来要往殡仪馆去。见到来人,恍然世间不止她一人,这才按耐不住。
三人陪着她,等她哭完,又一起去殡仪馆,袁成和马松一手包办丧礼,除了他们,只有几个邻居。
一切办妥后,将骨灰盒埋入墓穴之中。
墓地是马松找关系定的,在五阳山下,风景秀丽,僻远幽静,是极好的栖息之地。
做完最后的告别,阮枚朝三个深深鞠一躬,“谢谢!”
马松搀在她手肘之处,“都是朋友,应该的,你赶紧回去休息吧,瞧着脸色不太好。”
阮枚此时不是花枝招展的liya,也不是素面淡雅的青春大学生,脸上疲态尽显,黑眼圈挂在脸上有半张脸大。
“嗯,我晓得,放心,缓两天就好了。”
“我送你回去。”马松不放心,刚阮枚一抬脚差点摔倒。
“不用,我自己回去。”
她想自己待会,马松还欲说什么,被袁成阻止。
“到家报个平安。”
阮枚走远,马松不放心,偷偷跟上去,不打扰,只静静在后面陪着。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般靠谱过。”袁成摸着下巴,马松平日混不吝,不着五六的,这回极其靠谱,爱情的力量深不可测。
袁成回头,望着一排排的墓碑,想起自己的父母。
“亲人离世,永远是最让人悲痛的。”
父母走的时候他才十岁,懵懵懂懂,似是明白,又似不明白,直至大些懂得死亡的真正含义,父母的记忆像橡皮擦一样,一件件的被擦去。
时间越久,就越模糊,只留下一个执念,一定要抓到杀他父母的凶手,根深蒂固。
身在此山中,袁成不禁伤感,问,“你父母呢?”
结识这么久,从没听过阿萝提起。
“不知道。”
“嗯?”袁成不解。
“我出生就没见过他们,所以不理解你们悲春伤秋的作态。”
阿萝走下台阶,留下袁成心头发堵。
“那你就没别的亲人吗?”他追上去。
阿萝停步,亲人,好像是有的。
见她如此反应,袁成竟感欣慰,如果她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又是如何在这世间生存下来的。
他只要一想,心口就发酸。
“是谁?”
“我,曾经,有个妹妹吧。”
“叫什么?跟你长的像吗?”
“不像,死了。”
袁成刚翘起的嘴角塌下去,讷讷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阿萝毫无悲伤的情绪,犹如死水般平静,又开口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哦。”所以不伤心吗?
阿萝就像个黑洞,里面隐藏着无数的秘密,袁成想探索,又怕被黑洞吞没,畏手畏脚。
阮枚在办完葬礼三天后回归夜色,浓妆艳抹,对着客人曲意逢迎,完全看不出前几天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
袁成问她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
女孩靠着墙,吞云吐雾,依靠烟麻痹痛感,苦笑说道:“债还没还完呢,等还完钱,我就不来了。”
找个普通的工作,找个人嫁了,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能进这里的似乎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能过下去,谁愿意进这儿呢。
“成哥这话就岔了,也是有人心甘情愿进来的。”阮枚吐出一口烟,一圈圈的往外冒,“这里赚钱容易,也许刚开始不情愿,后来能出去过安生日子又不想了。”
袁成听着有理,人的欲望总是难平的。
就比如夜色和刘能之间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