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府。
女使领着青衣女子朝揽夕居走去。
越靠近目的地,越发清静。
“为何这里如此清静?”在西契住惯了,又因跟着穆骁这个西契大王子常住于兵营,一时间从那吵闹喧嚣的营帐落到这清净典雅的园居中,杨青黛还有些恍若隔世。
“姑娘喜静,遣了不少丫头,我们揽夕居又是府中离市井最远的,自然是清静些的。”青梧一边解释一边领路。
离揽夕居还有一段距离,杨青黛打远瞧见院中坐着的不止一人。
“那便是我们姑娘。”青梧掌指坐在三人中间的女子,又简单介绍了一下另外两位:“那二位是段中堂段大人之子,段四公子段熠和段五姑娘段若欢。”
杨青黛注意到,三人的说笑声几乎在她们从拐角绕进来的一瞬间就戛然而止了。
敏锐到如此地步,她不由得警惕起来。
虽然纪明延天天在她耳边说余瑾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到底没有见过其人,无法凭主观臆断,且她也不是那种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主导自己想法的人。
看着三人缓缓回头――
此余瑾是不是彼余瑾,即将揭晓。
她从三人眼中看出些许惊讶。
莫非他们……杨青黛话都到了嗓子眼了,被余瑾让带她来的女使下去的命令给堵了回去。
杨青黛看着面前三人,默默闭上了嘴。
待青梧离开,余瑾向杨青黛作揖致意,道:“久仰杨大夫名讳,在下余瑾。”
难道判断错了吗……杨青黛眼中顿起失望之意。
她只能敛起心思,回以一礼:“我是奉殿下之令前来为余姑娘治疗的,余姑娘不必多礼。”
余瑾注意到对方的失落,话在嘴边迟疑一瞬,斟酌而道:“凡间之礼,我等入世,自然遵得。”
杨青黛猛地抬头,视线在余瑾脸上停了一瞬,又复而转到另二人身上。
余瑾哂然一笑,分别重新介绍起身旁二人:“鹤川贺家贺微兰,南乾薛家薛逸。”
她又微一拱手,道:“云陵余家,余瑾。”
杨青黛居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回以三人揖礼:“三位想来已经知我身份了。”
贺微兰迎其落座,又道:“不仅如此,西契入京之日,我们看到你们的领队,西契大王子荻穆是……”
杨青黛点头:“确是穆晓。”
“我还看到车辇上的其中一个舞娘是……”
杨青黛再次点头:“你没看错,是宋柳庭。”
虽早有意料,但真正亲耳听到的时候,余、贺、薛三人还是不免一惊。
没想到这拟域,给‘外来者’的身份,竟是不分男女的。
余瑾似乎想到什么,她抬眸看向杨青黛,还没开口问,杨青黛便抢先一步,把另一个舞姬是纪明延的事也说了出来。
另三人愕然,霎时说不出话。
杨青黛看着三人的反应,默默点了点头,终于不止她和穆骁被那两个人弄得想自戳双目了。
好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们身为修士,见闻本就不少,接受得也快,不过惊讶一瞬便敛起了思绪。余瑾快速总结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和推测告知杨青黛,再由杨青黛转而相告于穆骁他们。
不过如今两位‘舞姬’被安排在了定王府,出来不容易。
贺微兰略一沉思,道:“定王府我去吧,我去合理一些。”
余瑾点头,想起先前猜测的事,又问:“穆骁是不是知道定王在穹山发生过什么?”
杨青黛同他们相认的晚,对此也没听穆骁说过,她自以为穆骁会提出领队来昭,是因为他人虽远在西契,眼线却是遍布大江南北的,为此他也常留意昭国的消息,知道余家的存在,也知道余家有个女儿叫余瑾。
不过穆骁在昨日的宴席上突然将宋、纪二人改送给定王,确是他临时变了策略,这恐怕和余瑾他们推论定王不对劲之处有所谋和。
杨青黛思忖,这样传来传去也是麻烦,不妨定个时间地点,聚在一处商讨。
这样一来,城南外的庄子就是最好的合谋地点。
想到这,余瑾苦笑:“你们初到盛京,或许有一些事还没了解,可见过齐府门前挂起了丧幡?”
齐府,他们途径过,门前却是挂了两条白色的丧幡,他们那时只当这家刚有人去世了,时机不慎刚巧,撞上了西契来朝的日子,为此才没有高调地大办丧事,便没有多在意。
现在被余瑾提起,杨青黛不免有些紧张:“见过。”
“他们家的女儿是这位的挚友。”余瑾拍着自己的胸脯:“前段时间夜里在自家宅里被贼人掳走的,动静之大已是人尽皆知了,你们回去一查便知,只是……”
只是掳走那家闺女的贼人,都坐在了杨青黛的面前。
杨青黛不傻,她看得出余瑾面上虽带着苦笑,眼里却没因此事染上半点忧伤。
看来齐家女被掳之事,另有内情。
且和面前这三位脱不了干系。
“那个齐家的女儿……叫什么?”
她刚问出口,就见余瑾眉眼一弯,苦涩之意一扫而空。杨青黛知道,恐怕这才是今日三人聚在一块见她的真正原因。
“她单名芷,岸芷汀兰的芷。”
杨青黛眉头一拧,脱口而出:“公孙芷?”
余瑾点头,果然如公孙芷所说,她是在和杨青黛和薛承在一块的路上被分开的,不过好在现在又重聚了:“她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薛逸是背公孙芷离开齐府后第一个检查公孙芷腿伤的人,虽说他不是医修,但基本的看伤势还是看得明白的。他接过话,阐明了公孙芷现在的情况。
杨青黛听得眉头紧锁,那沟壑像是抚不平般堆砌在眉间:“我得回去准备一下。”
“那明日我带你去。”薛逸揽下这活,杨青黛不善武力,他跟着过去也妥当些。
剩下的就是余瑾和穆骁碰头了,她必须知道关于穹山一战,定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隐约觉得,那一战,便是一切的源头。
……
这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贺微兰要去定王府和宋、纪二人碰面。
薛逸要带着杨青黛去给公孙芷看腿伤。
余瑾则要在泰顺楼和穆骁私谈。
在前往城南庄子的路上,薛逸同杨青黛解释了一切来由,其中包括齐府生变、扮贼救人以及借尸替死。杨青黛却毫不惊讶,甚至反应平平地说出一句话:“公孙芷能获救,是幸运的。”
因为在西契,他们也遭遇到了同样的处境。
而那位修士,却没能逃出,受尽凌辱后彻底成了一具傀儡,且不知道这片拟域一旦消失后他们又该如何。
是彻底消失在世间还是永生永世被幻境控制,形如傀偶。
薛逸想到那夜在柴房看到的公孙芷,陷入了沉默。
这个世界,果然烂透了。
泰顺楼那边,穆晓也解答了余瑾的疑惑。
“荻穆的舅舅……就是领兵去截杀定王一队的将领。”
“援军赶到的时候,已经血流成河,无人生还了。舅舅被埋在雪里,冰天雪地的冻住了他的伤口,暂且吊着一口气。”
“我刚把他带出来,还没来得及医治,他留下几句话就走了。”
穆晓面色凝重,似乎担心被谁听到,声音也愈发低沉:“他说,是他手刃了定王,一刀刺穿了定王心脏,亲眼看着定王断了气,可一道白光恍惚,定王却活了过来。”
“而舅舅,他胸口的伤,却成了自刎。”穆晓将手中的筷子反手一拿,对准自己的心脏,继而抬眸,眼神晦暗不明。
余瑾看到他的手势,明白了荻穆舅舅的死因。
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此定王已经非彼定王了。
或许真被薛逸说中,定王在死后尸体还没凉透就被夺舍了。
至于夺舍之人……
“对了,还有一事,不知是否有关。”穆晓见余瑾示意他说出,便道:“定王入穹山一事,或有蹊跷。”
余瑾眉头一挑,亲自为穆晓斟了一杯酒,意在速速道来。
穆晓一口闷掉,随意用袖口一抹嘴,道:“过了穹山,便是宣城,宣城是我军坐镇驻守之地,难以轻易突破。”
他指尖沾水,落桌而绘。
顺着指尖的划动,穆晓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行军部署。
“那日我方要突击裴军,派出了大部分主力军,只留两万驻城。而定王这一队皆是精锐,只要顺利通过穹山,定能在我方差不多抵达平遥之时抵达宣城。届时城门失守,我军又不能及时回去,一定会被两方围堵绞杀。”
“可是――”穆晓仰颈饮了杯酒,话锋一转:“前夜我们便收到密报,告知了定王的计谋,舅舅被派出去穹山出口蹲守。穹山遇逢大雪,本就难走,待定王领队而出,自然精疲力尽,又没得时间修整,他们的计划自然便被舅舅所带军队扼杀于襁褓之中。”
“可知是何人呈递的密报?”余瑾问。
穆晓摇头:“查不出来。”
“不过让定王带着人从穹山而过的计谋,似乎并不是定王自己出的,但具体出谋划策之人我们不得而知。”
余瑾了然,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
她不禁怀疑,幻境为何要大费周章给这个拟域拟造那么多事呢?
连她也偶尔恍惚,这到底是真是假。
只能反反复复地提醒自己这是假的,才不至于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既如此,我们耽误之急就是要从定王那获知如何破除体内禁锢灵力的办法,不管定王是不是这片拟域的主人,都拖不得了。”
余瑾还是觉得得尽快找到办法出去,不管就目前而言这里有多么的风平浪静,也改变不了它是一个极为危险的秘境的事实。
……
定王府。
贺微兰看着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笑脸盈盈的段若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愣了几瞬神后,只能就势同段若云道贺,顺便以想看看西契来的舞姬长什么模样为由提出请求,最后被带去了后院的一处居所。
一到院子里,贺微兰就瞧见那两个和宋柳庭以及纪明延有七八成相似之处的舞姬。
他们虽然换上了昭国的服饰,可仍旧难掩姿色。
贺微兰脚还没踏进院门,就想转头离开了。
他们就坐在院子里聊天,打远就瞧见了贺微兰,这会儿见她第一反应是离开,又怎会让她轻易得逞。
贺微兰生怕他们两个口无遮拦叫出她的本名,便赶紧将跟着她的几位婢女遣远。
她一进院子就被两侧夹击,脚几乎是半悬于地的被带进屋内。
贺微兰挣脱不开,颇为无语。
为什么他们都和她一个性别了还比她高大那么多?!
待进了屋内,贺微兰赶在二人松开她要去关门的时候拦住了二人。
她提醒道:“别关,定王派人盯着你们呢,你们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关在一个屋子里,难保他不会猜疑。”
闻言,那二人便转了个身将贺微兰按在了案桌前坐下,忙不迭地给她端茶倒水。
纪明延一边倒茶,一边愤愤不平地嘀咕着:“为啥你是王妃的妹妹,余瑾是大臣的闺女,我们却混成穆晓身边的舞姬啊?”
死幻境,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若是告诉他薛逸的身份是高门贵家之子,纪明延岂不是得气死。贺微兰忍俊不禁,借故喝茶按下了笑容。
幸好他们还不知道薛逸成了她哥,不过知道也无所谓,她被安排的身份比他们现在这幅模样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对了,定王待你们如何?不会……”
纪明延听出弦外音,猛地把茶壶往桌上一摔,面色泛起红晕,似乎是想到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羞赧中带着恼羞成怒。
贺微兰笑颜一滞,茶杯险些从手里滑下去。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