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辞玥浑噩醒来时,头痛欲裂。
眼睛在局限的视野上绕了一圈,是陌生的环境。
她浑身筋骨顿顿发疼,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就发出骨脆声。
鼻间萦绕着的几乎是浓烈的药草味,任辞玥撑着床面起身,一时间眼前居然有些发黑。
身体的羸弱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哟,醒了?”
只待熟悉的声音传进耳里的时候,竟像是隔着一层皮膜,闷闷地砸进来。
这种迟钝感很不好受,任辞玥按捺下异样的心绪,扭头去看来者。
一个戴着面具的修士。
只是那颇为随性的姿态和略带轻佻的音色,让任辞玥不由自主地将一个人和面前的面具人挂钩。
待对方拿下面具,那人和印象中的画面逐渐清晰重合起来。
“余瑾?”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声音却似风干多年的坚硬树木,划过粗砺岩石,艰涩沙哑。
余瑾给她递了杯水。
任辞玥犹豫地接过,喝下后才觉舒畅,喉咙刀片划破的感觉也舒缓些。
“是我。”余瑾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睡得可安稳?”
任辞玥想了想,摇头。
她听到余瑾发出轻笑:“不安稳就对了,你可差点给我留了好大一麻烦。”
见任辞玥不解,余瑾便把她前些天差点走火入魔而死的事告诉她,顺带说了她赔了人好大一笔钱的事。
任辞玥虽然面色平静,被遮掩的手却捻紧了被子:“我会赔你的。”
余瑾善于观察,特别是看人,她又如何看不出任辞玥的窘迫,但她没有点明,而是换了个说法。
“可我想要的不是钱。”
任辞玥回视余瑾的视线,似乎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你也去过天境?”
不然如何解释她把自己从那带出来呢?
余瑾倒也不否认,她说自己也是被天境的主人所救。
任辞玥这才发现,余瑾的左眼上有一道很是狰狞的疤痕。
看来她们在云天九境中的遭遇都好不到哪里去。
见任辞玥注意到她的眼睛,余瑾笑道:“不用担心,我眼睛比你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好。”
任辞玥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纤细的手臂,不作反驳。
“忘了跟你说了,现在距离我们进入九境,已过十年之久。”她给任辞玥扔了个瓶子,瓶子里装着辟谷丹,按理来说筑基修士是不需要这些的,但任辞玥身体却因走火入魔而难以吸收灵气,不及时补充人体所需,还是会死。
余瑾觉得现在的任辞玥脆弱的像瓷娃娃一样。
不过即便如此,任辞玥还是有着筑基初期的修为,这很矛盾。但这里是修仙界,奇珍异兽、奇事怪象弘多,这个世界尚是如此,有何况应此天地而生的修士呢?
这么想,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任辞玥还有筑基期修士的气势可以震慑旁人,不至于容易被人惦记上。
任辞玥自然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何情况,看着瓶子里的辟谷丹,她只是神情黯然片刻,便倒出一颗扔进嘴里了。
她同余瑾道了声谢,才道:“原来竟有十年了吗……”
余瑾不是个委婉温和的人,她要捏住现有的情报,尽量让眼前未知的情况能存有最优解的可能性,所以她要整合任辞玥和她自己在秘境中的情况。
“我们在里面或许不知外界时间流溯,但实际上,我们对于外界的人而言,已然是个死人。”余瑾把她所了解到当年云天九境的惨况告知与任辞玥,包括她暗中整合了解了一些八大世家之外门派家族的死伤,人数之多简直触目惊心。
任辞玥明白她的意思,这也就是余瑾为何要捏造身份,还把自己的刀用东西套起来的原因。
就目前而言,她们不能被人认出。
也不能让人知道她们曾到过天境。
好在两个筑基期的对话,不会让人轻易听到。
“所以。”余瑾坦诚相待:“说说在云天九境中,都经历了什么吧。”
余瑾先说了自己进入荒境然后被拉进接壤的幻境和忆境中,在里面和同门之间的遭遇,出来后又被苏青青关了不知道多少天。她省略了璧阴的存在,直说是天境主人将她带走,免遭苏青青毒手。
而左眼的伤,正是苏青青所致。
任辞玥听完后,不作评价,而是用混沌的大脑尽量清理出清晰的思路,同样阐述了自己在云天九境的遭遇。
她没有过多如余瑾这般曲折的‘际遇’。
她独来独往惯了,但考虑到她是第一次进入云天九境,还是跟了一个临时组成的队伍。
这个队伍大多是同门之人,世家子弟偏多,自然也知道任辞玥是本次大比的前五名,自去向任辞玥提出的邀请。
在跟着这支队伍从普境进入生境后,她暗中了解到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天境。
“我也不知为何生境如此好进,总之那日生境真的算得上人满为患。”
生境地界本就不大,还有人陆陆续续而进,自然人满为患。
“我怀疑是苏青青动的手脚,通过生境可以进入天境的办法是她传出去的。”这个消息也是余瑾从族中内部所得。
“可她为何要做这些?应该说……她如何做到这些?”任辞玥捏着眉间,巨大的信息量让她头疼。
余瑾见状,起身坐到床边,以掌虚抵至任辞玥前襟,给她输灵力。
任辞玥自身无法吸收融洽灵力,余瑾只能用此办法给她舒缓堵塞的瘀血以及脉络。
“她或许得到了什么机缘吧,又或者得到各境主人的认可。”
“各境……主人?”任辞玥咽下涌上喉间的血,强撑理智和余瑾交流。
“嗯,我在幻境中就怀疑过,幻境是活着的,后来被幻境找到,我就确定了,它们是活着的。”
余瑾拿出一个栉隗莲子,塞进任辞玥嘴中,让其咽下后,再帮她将其化开,疏解内府。
栉隗莲子在其体内化开后,任辞玥身上被牵扯起来的疼痛果然渐渐平息下来。
略复清明的大脑让她能继续和余瑾交流,否则血膜堵塞,她压根就听不清余瑾在说什么。
“薛逸和微兰在灵境中也得知灵境是活的,只是灵境正在消亡,恐怕是要死了。”
“为什么?”
“相传灵境连接天境,我当时便认为唯有灵境才能通往天境,或许这个流传并非假的,所以遭到了某些的破坏。”
待栉隗莲子彻底化开,余瑾才收了手,和任辞玥相对而坐:“只是灵境既然被毁,你是如何进入天境的?”
任辞玥说她是在生境众人自相残杀之后,找寻出路离开生境时不小心自出口跌入一片黑暗中,被一寸光明带走的。
说到这,她扯出一抹苦笑:“我怀疑我不小心跌入了死境,后又被天境主人救走的。”
余瑾顿时恍然大悟,脑海中的思路也愈发清晰起来:“所以天境主人压制了死境对你的影响,你在祂给的考验中突破了,将死境对你的影响控制到了最低,但离开天境后,还是被反噬了?”
任辞玥感慨余瑾的敏锐,也肯定了对方这番说法。
死境是所有进入云天九境的修士,最不希望进入的境域。
相传只要你踏进这个境界,并且没有在一刻钟内离开,那么你将灵力枯竭而死,这个境界没有恐怖的生物和妖兽攻击你,但——它本身也是活的,它会摄取你的生命,灵力甚至是□□,而且你很难在里面找到路口出去。
就算出去了……
余瑾看着身形瘦削,面色苍白,身上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的任辞玥,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来就算出去了,也还是会被死境影响,这个【死】还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啊。
不过好在天境把死境的影响控制到了最低,不然恐怕余瑾自山上背下来的,就只是一具死尸了。
“云天九境……”任辞玥不免多问一句:“一直如此吗?”
如此恐怖,轻易便会失命。
余瑾摇头:“七年前是我第一次进入,它并非如此,秘境会有变化是毋庸置疑的,但我也没想到,它变动居然如此之大。”
大到进入的修士几乎全灭。
还真是应了店家的感慨,这可真是前所未有。
说清这些,任辞玥又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余瑾不假思索地说出回苍域的想法。
任辞玥点了点头,她也想先回宗门。
只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有些费劲。
对于这个,余瑾也有想法:“云家是近年来开始有名气的世家,云家做海外生意,纳了不少稀世珍宝和结识各路世族后便在隔壁城镇开了一个拍卖会,可以去那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帮你重固灵力,清除走火入魔留下的影响。”
任辞玥面露迟疑,似乎有话要说。
余瑾却不让她说下去:“不必顾虑,只要你恢复实力,自然很轻松便能赚回来,到时再还我便是。”
任辞玥点头,又道了此谢。
既然决定好了,余瑾便让任辞玥好好休息,后日便出发前往临城。
……
临城不算远,虽然有栉隗莲子和余瑾灵力的助力,步程过去对于任辞玥而言还是有些难走。
余瑾便把她先前拿来装瘸的竹拐给任辞玥用。
沿途遇到不少修士,天上飞的不多,地上走的和树上跳的倒是不少。
余瑾则陪着任辞玥在后头不急不慢地走着。
“看来这个拍卖会阵仗不小啊。”余瑾不知何时掏出一把雨繖,‘啪’得撑开,立在二人头上,挡住那毒辣的日头,顺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巾递给任辞玥,让她擦擦额头和脖颈间绵密的细汗。
任辞玥盯着余瑾看了一会儿,才接过帕巾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细细地擦汗。
余瑾也不急,就撑着伞站着等她:“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我家里人。”
任辞玥抬头,余瑾背光而立,面容瞧着有些模糊,但她能感觉到,余瑾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她不明所以,但和余瑾相处下来,也知道对方是个遇事不惧、有话直说的人,便也问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不希望见到你的家人?”
余瑾微怔,倒是没想到被任辞玥心细看出来了,她也没做隐瞒,坦荡荡地点头。
“为何?”脱口而出的疑问也让任辞玥愣了一瞬,急转直下:“抱歉,如果不便……只当我多言便是。”
余瑾只是笑笑,当真不语了。
并非她不愿见到家人,如果能在此次拍卖会中遇上余家人,那么她能更直接的回家,不必担心路上盘缠。但自从遇上苏青青和无餍后,他们对待她的反应总让余瑾顾虑颇多。
他们似乎都在透过她而看到谁。
这让余瑾不得不警惕,她可以去调查这些,却不能把亲人牵扯进来。
在这些事都明了之前,她恐怕回家也只是匆匆见见家人便走了。
见余瑾不语,任辞玥也没有再深问,而是撑着竹拐起身,只道:“走吧。”
……
走到日头西落,总算到了青石小城。
再入城内,天色已暗。
而因着云家拍卖会的广邀,无论是受邀而来,还是慕名而来者,各路修士的到来都将这方小城惹得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又何况余瑾和任辞玥这两个带着面具的修士。
她们不露修为,泯在茫茫人海中,也没什么出彩之处。
只是她们似乎来得有些晚,这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人。
余瑾无法,只好带着任辞玥前往此城最大也是价格最高的青石客栈。
落住于青石客栈的,果然都是一些世家之人或是豪商贵客。
余瑾和任辞玥一进门,便清晰地感受到有不少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二人不甚在意,径直走向前台,直接询问可还有客房。
店家说只有天字号还剩一间房,余瑾刚拿出一袋灵石,自身侧便掷来一钱袋,她侧身躲过,一袭蓝衣便霸占了她的视线。
伴随而至的,还有一道朗声:“那间房本少爷要了。”
余瑾冷冷地抬眼,只见面前少年大步踏进堂中,年貌瞧上去不过二十左右,容颜俊雅,右手持剑,总是微抬着下颌,姿态颇为张扬。
余瑾收回打量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