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鸣青谷鸟啼鸣春,春至青山。
满谷皆为灵丹妙药培育药材,外界有传,若在鸣青谷谷外停下片刻都会沾惹上药草味,更是借此笑谈身处鸣青谷犹如浸身药坛。
挥散不去的草药味萦绕鼻尖时,随贺微兰至此的日迟反应很大,他强忍着没有做出明显反应,却在见到杨青黛时还是被对方看了出来。
杨青黛招手叫他过来,日迟依言上前,站在杨青黛身旁的一位瞧上去年岁不大的女修纵使下意识想要阻拦,却又畏惧是贺微兰带来的人,如此纠结下,日迟早已走到杨青黛跟前,不过半步距离了。
贺微兰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先前急着去找人的焦躁,而是平静地坐在一旁等待杨青黛‘看诊’结束。
杨青黛抓起日迟的手,日迟瘦弱到她一手就能握住那纤细手腕。
杨青黛又掀起日迟的袖子,露出底下被他抓挠到发红生出血斑的外肤。
她握住日迟的手腕时顺便探了他的脉象,脉象结果让她眉头一挑,继而朝贺微兰看去:“什么来路?”
贺微兰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回应一眼后将视线落在日迟身上。
杨青黛顺势把视线落在日迟脸上,日迟察觉到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赶忙开口自报家门:“我,我是余、余真人带回来的。”
他开口的幅度不大,又低垂着头,声音含糊不清。
杨青黛直接伸手抬起他下巴:“张嘴。”
日迟只稍迟疑片刻,便紧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
他没看见杨青黛的神情,却听见了杨青黛身旁那个小女修地轻声惊呼。
待他缓缓眨眼,只见杨青黛眉头微锁,轻抬了一下他的下巴,收回手,示意他可以了。
日迟赶忙闭上嘴,即使没了牙齿,唇也被抿得发白了。
“洛儿,你先出去。”杨青黛命那小女修离开。小女修本来固执要留下,转眼见杨青黛冷下脸,只好愤愤离开。
待人出去,门一阖上,杨青黛又让日迟转身。
日迟转身蹲下,杨青黛只将他的后领往下一扯,垂眸看去,便瞧见底下被外衣掩饰的后背,以及那处‘断尾’。
杨青黛面色凝重:“你从聚鼎会出来的?”
日迟背对着,瞧不见杨青黛的神情,他不知对方如何得知,如今局面,却也只能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杨青黛又看向贺微兰。
贺微兰点头。
“余瑾也是从聚鼎会回来的?”
贺微兰再次点头。
“起来吧。”杨青黛挥手在膝上现出一个匣盒,从中取出一瓶药水递给日迟:“把这个喝了,你会好受些。”
日迟依言饮下,顿觉身上发痒发疼的感觉缓和不少,忙朝杨青黛作揖道谢。
杨青黛挥手道不必,转而让他细说今日余瑾突破之事。
日迟控制着发声,将全程大差不差地描述了出来。
又补充了其他事情:“真人本意三日后离开苍域,这几日已经安排好一切,那黑衣人莫名而至,不分原由,先后残杀余家前门守卫以及支援护卫,而后留一人传话,势要真人出面。”
“那人传信后暴毙而亡,余家众人赶至时,那里已经被重创的不堪入目。”
“那个黑衣人呢?”杨青黛问。
日迟摇头:“剩下一张烂掉的皮。”
“只是一具空壳?”不,不对,杨青黛即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你说余瑾把自己的眼睛抠了下来……那空壳莫不是个载具?”
余瑾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恐怕真是那具皮囊带来的东西致使余瑾不得不做出剜眼的决定。
而贺微兰抵达时黑衣人只剩皮囊,除却强制唤醒陷入短暂失去理智的余瑾外,贺微兰还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似曾相识的存在。
“去找薛逸。”她一拍桌面起身,杨青黛紧随而道:“我也去。”
贺微兰蹙眉,不用她出声,杨青黛自知她在担心什么,只道:“留在家中和离开并不会对我注定的结局有什么改变,待了十年,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贺微兰垂眸,似沉思,略一思索下,她抬眸点头,不作阻拦。
贺微兰又给了日迟一个眼神,日迟虽然被关了许多年,但出来以后许是为了活命有所倚仗,便没表现的太过怯懦,倒是机灵。
贺微兰只一眼神,他便了然出门,洛儿此时正站在院内,见他出来赶忙上前,又被他拦下。
日迟作揖道:“烦请姑娘前去禀明家主,杨前辈要出门。”
“不可!”洛儿即刻反驳,视线避过日迟,却见贺微兰从屋内走出,倚着门站在外头。
洛儿顿时噎住一般,急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转动后,愤愤地跺了下脚,转身朝外掐诀疾步奔去。
日迟转身回到贺微兰身边,朝贺微兰作揖,道:“日迟斗胆一问,前辈可是要去找那位薛前辈。”
贺微兰点头,却也反问:“不想去?”
日迟连忙摆手:“不,不是,是我先前受真人之命,要前往漠域办一件事。可我被关了这些年,路也变了样,大相径庭了,想着二位去的时候能不能捎带上我?”
贺微兰并不介意多一个人,只是……
贺微兰拍了拍自己后脖颈,示意日迟的伤势。
“不碍……”
日迟话还没说完,从里屋走出来的杨青黛便直接说:“放心吧,即是余瑾吩咐你去办的事,自然是希望你养好伤再去,这一路有我,保证能在抵达漠域前给你治个七八分。”
日迟的身体情况非病也,杨青黛此言,也只能保证让他后背之伤以及骨骼之变所带来的伤痛缓和些罢,不至于那般难受。
饶是如此,日迟也已是欲要伏地叩谢了,只是被杨青黛拦了下来。
三人方踏下一个台阶,洛儿便带杨家主赶至。
“黛儿,你这是何去?”杨家主似乎知道留不住杨青黛,只问了她的去处。
杨青黛朝杨家主拱手作揖:“青黛自有去路,我……孙儿这些年来,谢过祖母。”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汇聚成一句谢,然亲人间,哪是一句谢就能断了羁绊的。
杨家主扶起杨青黛,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你且去吧,扣了你十年,我已无法多求,这都是我杨家人的命啊。”
杨家,上至灵界仙缘下至凡界俗尘,都躲不掉的命啊……
杨青黛双眼微微泛红,强忍住哭意,朝杨家主大拜后,转身欲要同贺微兰离开,临了杨家主又叫住贺微兰。
“贺家丫头,想必你是从余家那边过来的,余家如今……”
贺微兰暼了杨青黛一眼,见对方点头,这才开口道:“杨家避世至今,青黛又是当年和九境有所牵连之人,若贸然出面,恐波及杨家。我已是家族所弃之人,贺家自当无碍。”
杨家主沉吟片刻,已然明了,贺微兰这是将自己作类比,告诉杨家主,杨青黛‘不在了’才是从这事中暂避的法子。
提及云天九境更是侧面告诉杨家主,此事牵扯甚大,当慎之再慎。
杨家主向贺微兰点头致意后,转而将一个可储物的镯子塞到杨青黛手中,便放她离开了。
杨青黛再次拱手作揖后,毅然离开。
待三人身影渐远,洛儿满脸担忧:“祖母,当真让五姐姐就此离开,您不怕她的身体……”
“你姐姐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她想走,就算是她母亲在世,也拦不住的。”
杨青黛从来都不是什么温顺羊羔,她能在家中安分养病十年,只是还不到时候离开,如今时机已至,杨家主再无理由挽留了。
但终究是看着长大,又是最为疼爱的孙女,杨家主又如何能轻易舍得。直至杨青黛身影消失,杨家主都没有收回目光:“罢了,且让她走吧,都是命。”
面上不舍,嘴上却放得似乎轻松,即便如此,杨家主的感慨没有持续很久,她虽是杨青黛的祖母,却也是家主,自当稳住心神。
整理好情绪后,她肃容不变,随及吩咐道:“吩咐好家里的人,近日风波不息,且不可轻举妄动。”
“洛儿,去找你娘,告诉她,来一趟万青殿。”
“是。”
……
三人一路南下,直抵漠域。
裹挟着尘土的风令杨青黛的鼻腔十分不舒服,还没靠近漠域,她便断断续续地咳了一路。
即便做了防尘的措施,也不能完全规避风沙的侵入。
眼见天色暗下,贺微兰先带着二人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店家,要一间窗口背风的房间。”日迟暂作贺微兰的嘴巴,机灵的上前同店家提要求。
店家的视线先是在三人身上粗略一溜,才赔笑道:“真是不巧,本店仅有三间背风的房间用来做了客房,如今三间都已有客人了,只剩顶房了。”
“客人若是能接受的话,我可命伙计为客人添上屏风,也可稍挡上一挡。”
日迟做不了决定,便看向贺微兰,贺微兰略作思索,给日迟传音:“问他住的何人?可否洽谈?”
日迟依言问出,店家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只道:“这……本店没有透露客人隐私的规矩。”
贺微兰看人的眼神实在太冷,店家想来也是面对过不少怪脾气的来往客人,顶着贺微兰这番眼神还能勉力陪笑。
贺微兰也不勉强,给杨青黛递了一个眼神后领着日迟上楼了。
她精确地寻到那三间房,耳朵虽没有薛逸灵,却也能听出哪间房间的风撞窗的声音最小,她直接敲响那门,待人开门后便打算直接道明缘由,提出高价换房之策。
这件房间的客人是个女修,面貌平平无奇,和她差不多高,通身气质倒是清冷。
不过重点是,贺微兰注意到这人自开门后,除了第一眼外,余下视线大多都停留在她身侧的日迟身上。
然日迟此刻穿着外袍,脸也被外巾裹得严实,又被贺微兰施以易容术再做伪装,按理来说,应是无甚存在感才是。
可这位女修绕过敲门的她,却去看日迟……这让贺微兰不得不戒备。
“有什么事?”那位女修似也察觉到自己太过关注一旁的‘随从’,便将视线转回贺微兰身上。
贺微兰刚要开口说话,站在她身侧的日迟似是怕生般往她后面撤了撤,还拽了下她的外袍。
贺微兰低头看去,只见日迟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女修后头,似乎是想看到里头的情况,那女修注意到日迟的视线,便下意识挪了挪,试图遮挡日迟的视线。
看来是有东西不假了。
只是贸然闯入确实不好,贺微兰便反手推了推身后龟缩起来的日迟,让他是说话。
日迟低着头,说:“我家主人身体不好,受不得风沙肆虐,故愿付双倍价钱,还望能和客人换房。”
声音虽然有些含糊,却还是能听清楚。
贺微兰见对方看来,便歪了歪头,意在问她考虑的如何。
在女修考虑之时,杨青黛上来了。
她站到贺微兰另一身侧,传音道:“这房间里有东西。”
“是什么?”
“闻着……想一种香味,一种奇香,不似安神那类,倒像是……”
贺微兰扭头看向她。
杨青黛停了片刻,才继而传音道:“倒像是用尸体加以其他药材熬制出来的味道,抑或是……用来防止尸体腐烂的特质香膏。”
“日迟对此似乎有反应。”贺微兰这话一出,二人皆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地方——聚鼎会。
日迟多年未出聚鼎会暗牢,如今出来还没多久,口腔尽损对嗅觉有所影响,且灵界修士喜香者又不多,能让日迟作此反应……
这女修莫不是从聚鼎会提前离开了,还带了东西出来。
贺微兰眼睛一转,不作细想,便直接剑指其前颈,动作之快,那女修竟完全没反应过来。
“道友是想明抢?”女修还算冷静,即便看出面前女修修为不低,却也还未露怯。
“声者,当噤也。”
贺微兰声一出,女修愕然,她居然说不了话了!
莫不是禁言术?
“动者,当乏也。”
不,不对!女修大惊,她居然浑身顿时疲乏不堪,乃至瘫坐在地,手上伺机掐的诀术自然也因此破除。
“身乏非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