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伸展躯体,无法集中思考,甚至连呼吸都是滞缓的。
这种濒死感并非首例。
但入坠逼仄暗牢却叫她生出恐慌。
喉间溢出尖锐声音……无不在虚张声势,掩饰那止不住的恐惧。
就算当初在真正的死亡之际弥留之时都未曾有过如此恐惧,今遭此桎梏,又为何恐慌至此?
从前鲜少产生的情绪如今入激流般几乎要将她淹没。
这种恐慌还要持续多久?
倒不如叫她死了罢。
人的求生本能让她在濒死之际回光返照般挣扎起来,挣扎而导致的搏动令其在看不见的视角中,像极了搏动的心脏。
攀附在蚕茧般的蛹形上,丝丝缕缕堪似经脉血络,这些血路亦如红线般将‘蚕蛹’裹得极紧。
她越动,那些血丝就捆得越近。
濒危的稀薄空气激发了她的求生本能,她害怕、她恐慌、她急迫地想要打破这危若朝露的处境。
人在没有武器,又是赤裸的情况下会拿什么脱困?
——倾尽所有。
嘴巴还能张开,便用舌头发力顶开不知被何粘固的双唇,即便嘴唇死皮混着血,疼得发涩,也要撕咬那桎梏的血膜。
眼睛睁不开,手脚动不了,她像反哺的野兽般啃咬着——浓郁、粘稠、恶臭……甚至把牙齿咬断了,都无所谓。
只要能出去,只要能出去……
不为活着,她知道自己的肉身还没死,她无法忍受的——是被鸠占鹊巢,做一切与之相悖的事情。
她可以死,可以堕入一十八牢狱,受尽苦刑,也不愿神识消陨后,被夺舍,被侵占。
终于,她不知道自己咬破了什么,浓郁数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但与之而至的阴凉气息让她欣喜若狂。
充斥上心头的劫后余生之感竟让她抬起了手。
能动,只是和嘴唇同理,用力扯开那层凝固的膜后,她颤颤巍巍将手探向那处缝隙。
撕扯——窒息感逐渐褪去,从‘血蛹’中钻出来后,她几乎是失力般跌在外面。
寒意代替温暖席卷全身,但这种刺骨的寒意在此刻竟让她更有安全感。
温暖的窒息感,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她抖着手触碰眼睛,左边只是指尖触及一瞬便疼得她呼吸都重了几分。
转向右边,她忍痛用两只手各自拉扯上下眼皮,将其强行撕开。
缝隙之下,右眼尝试眨动,而后缓缓恢复视力。
视线仍旧模糊,却能勉强视物于她而言已然大幸——从周遭昏暗泛阴沉冷光的环境,到地上那一滩血膜,最后才落回自己身上——身上衣物早被腐蚀,赤裸的皮肤被她方才的动作撕扯的血色淋淋,皮肉各自所见。
还不够,她又忍痛撕开了腿上的粘膜,被疼痛刺激出来的理智,促使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拾起那层血膜披在身上开始寻出路。
坐着等死和杀了她又有何异。
她只是短暂的休息了一下,便毅然决然地朝着晦暗不明的前路独自前往。
她不能休息,侵占她身体的东西不知用她的躯体、她的身份,借她的手做了什么,若是……她不敢多想。
可为何这个鸠占鹊巢的存在不把她直接抹杀,而是抛下了识海中的最深之处呢?
刺骨寒意以及浑身疼痛让她本就不活络的大脑更加浑沌,她几乎是靠着意志在撑着。
提出这个问题后,最具可能的解释——就是那个存在不能直接抹杀她,对方存在某些顾虑。
对方通过稀疏平常来逐渐影响她的作为,一点点渗透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是在等待。
而耐心所等的,就是要在她突破金丹,也就是神识最为脆弱之际彻底对调。
这个存在……到底是谁?或是说,到底是什么?
她在途中休息之时捋清了这一切,那她从九境出来后,越来越和她从前有所相悖的处事做派就有了解释。
她甚至能清晰地分离出两个‘余瑾’。
对方在影响的同时也在模仿,可余瑾只能是余瑾,存在于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就算模仿的再像,也会有破绽。
毕竟这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扑朔的亮光让她止不住地跑了起来,逐步接近后才发现,那并非出口,而是一处禁制。
反正她现在也无他法,便直接伸手上去碰了一碰。
溢出禁制的声音伴随禁制的破除,流光溢彩自此漫出,逐渐裹挟住她,也让这晦暗不明之地绽放出一方光彩。
这力量很温暖,充满恶意的血膜被阻隔在外,赤裸在外的伤口在被修复,就连断掉的牙齿也在重生。
万物复苏般的温暖……她从前,似乎也体验过一次?
熟悉感摒发的同时,太阳穴一阵刺痛,一段曾被刻意关锁起来的记忆随着钻进她五感中的流光,一并挤了进来。
记忆中的地方一尘不染,而她的视线中,坐着一个女子。
她骇然,这女子不是天境中的古神吗?
这莫不是她清醒过来时的记忆?
不,不对,天境主人看她的眼神不对。
不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修士,倒像是……在看过去。
天境主人说:“你自上清被堕,再回已属渺茫,如今来寻我也无益,你瞧我,不也在这待了上千年吗?”
“是你不愿,并非你不能。”
这话虽出自她口,但余瑾确定,她从未有过这段对话。
是那个存在。
天境主人又道:“无论如何,你侵入这小辈识海,实在有悖此界天道。”
“瞧这九境,瞧那上灵下尘之界,你同我说此方天地之天道,不觉得可笑吗?”
天境主人摇头:“那你想做什么呢?”
“借体塑身,不过这具身体如今的修为太低。”
“你是想要我帮你?”
“不,只是一个小修士,我能处理。”
天境主人突然笑道:“别太小看现在的修士啊,你如今这般同我谈话,不就是被这小辈的神识阻挡了吗?”
“她如今太羸弱,不够格罢了。”
天境主人的笑意意味深长:“那你想重回上清,要做什么呢?”
“你不问我因何而堕?”
天境主人摇头:“已定之事,何必多问。只是你借体重塑,实力也大不如前,即便回了万神之域,也不外乎于重蹈覆辙,何必如此。”
“既已成错,我便不会再重蹈覆辙。”
天境主人叹了口气:“你我皆被上清归为罪者,也算缘分,便给你一些提醒吧。”
“你可以借这小辈身体重塑,但切不可将其灵体彻底抹杀。”
“为何?”
天境主人解释道:“你应该也算有阅历了,难道不知夺舍之人为何会浊清乃至其魂因违逆而灼烧殆尽?”
“我生来便是神,何须夺舍!”
“你现在的做法,与夺舍何异?不过是分即刻和慢性罢了。”天境主人难得露出颇为人性的嗤笑表情。
“我……”
“罢了,你也不用为你的行为解释。”天境主人打断道:“只需记得,夺舍之人,即堕邪修,不入神道。你欲还清,要么她自愿将身体给你,要么……将其桎梏,扔进识海之渊,让她的识海逐渐将你当作真正的她。”
“她算有些本事,我送了她点见面礼,应该能帮她加快提升修为。”
“你为何要帮我?”
天境主人这次却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道:“你该回去了。”
记忆伴随一声熟悉的叹息声戛然而至。
余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声叹息,不是想要剥夺她身体的存在,而是天境主人。
原来这一切……早在天境主人的预料之中了。
祂留在这流光禁制,封闭住她的这一段记忆,原来是为了今时之情况。
被流光包裹着回到深渊之下后,余瑾惊异地发现,她的视线居然完全恢复正常了——就连左眼也恢复了。
就在她震惊之际,那些流光分出一部分在她面前汇聚出一道身影。
是天境主人!
“您……”
“禁制已破,咱们又见面了。”天境主人稍一挥手,余瑾身上的流光尽数涌进她双眼。
余瑾下意识抬手无眼,竟发现身上多了件衣物,再抬眼,眼前本来模糊的古神身影清晰非常。
若非周遭昏暗寒冷,余瑾都要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回到从天境醒来那一刻了。
后知后觉,她欲要跪地叩谢,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拖起,是天境主人抬了抬手:“相信方才的记忆让你明白了不少事吧。”
余瑾点头:“是。”
“那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余瑾犹豫几息,再度点头:“是。”
“不急,再听我讲个故事吧。”天境主人转身朝前方走去,余瑾赶忙跟上。
"我与冥渊不同,祂应天地而生,初生便赤光绕室,体有金菡,含灵三日,后蕴于体,祂生来便天命不凡。"
“我初入上清,便见证了冥渊的诞生,那时我只是感慨,并不知道千年后自己会被堕回下界,更想不到连生来为神的冥渊也会被堕下。”
“只是祂显然比我还糟糕,也不知道祂是犯了什么错,居然连绞刑都受了。”
“绞刑?”余瑾不解:“神仙也有肉身?”
天境主人解释道:“无论是人是神,都有三个形态。上清于神体,上灵于灵体,上尘,也就是你我认知中的凡界,于肉身。只是有些人只能停在其中一个形态,而少数人能凭借不断修炼催发出其他。”
冥渊连肉身都被绞了,难怪天境主人会感叹那句‘不知道祂是犯了什么错’。
“这就是您借口不让那位彻底抹杀我的原因?”
如果没了灵体,那余瑾便彻底死了,此后无论哪一界,都不会再有她的存在。
天境主人点头:“你该庆幸冥渊自视清高,不屑去了解夺舍之术,这才被我钻了空子,为你博得生机。但切记,即便如此也不可轻视祂,祂毕竟是神。”
即便被堕,也依旧能轻易覆灭一方生灵。
余瑾受教,却也疑惑:“您为何要如此帮小辈?”
天境主人却笑而不语。
余瑾见状,斟酌片刻,又问:“那在您的故事中……谁才是主角?”
天境主人一愣,随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主角啊……”
祂看向余瑾:“我也不知道。”
“或许你听说过几个名字。”祂转回头,话锋紧接着一转:“璧阴,无餍,涎咀,忿。”
余瑾刚要应声,又听见天境主人说出下一个名讳。
“或许你也听说过我的名字——天衢。”
果然,余瑾心里咯噔一下,像是什么被敲了定钟。
祂们果然全都有联系。
直觉告诉余瑾,接下来天衢说的故事,她得有能承受得住的本事。
天衢要从祂初入上清界说起,可祂的开头却是——
“神,不该有欲望。”
欲望无善恶之分,关键在于如何控制。能自控,为梦想;不能自控,则为贪欲。
“生死根本,欲为第一。神既已凌驾于万物之上,掌管一方天地乃至众生,就不该让欲凌驾在自己之上。”
天衢说这个道理,还是祂被堕回灵界将自己困于一方小天地,见惯了来来往往的在九境中各色各样的人琢磨了千年才想明白的道理。
天衢说冥渊应天地而生,生来无浊,是极通透之灵,欲于祂而言,淡之甚淡。
余瑾眉头微蹙,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天衢的这个观念。
然而天衢并不在乎她的反应,继续回忆着……
那时的上清不同,皆是由下界飞升为神,最初与天地并生的神早已化作天地一方,护万灵生泽了。而今的上清界……
“凡人想求长生,修士想求成神,神者呢,却违背神则缔造了一个神中皇室。”
在幻境所拟造出的凡界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余瑾在听到此话的瞬间便联想到了在凡间经历的一切,不知为何,下意识觉得大事不妙。
只是没想到天衢说出让她更为震惊的事实。
“缔造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