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想着想着,轻轻摇了摇头。
陆徐行对他好,只是因为那份协议。
如果告诉他叶声的存在,万一以后自己治不了他,难保他不会迁怒叶声哥哥。
不能告诉他。
孟朝做好了决定,默默深吸气望着夜空。
这么多年,叶声的电话号码他一直置顶着。
他打过很多次,对面都提示关机,一年又一年,从关机到空号。
十七岁那年,他又给叶声打电话,那次电话接通了,他很高兴,对面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号主已经换人了。
但他还是留着这串电话,就当是一种心理安慰。
这个号码能让他知道,叶声曾经真正存在过,不是他的幻想。
陆徐行借着霜白的月光打量身侧的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孟朝留起了过长的头发,让人很难看清少年的整张脸。
他只看到孟朝瘦削苍白的下颌。
少年比以前瘦了很多。
在医院重逢时,陆徐行没想到会是那样的场景。
孟朝看见他时,脸上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只剩害怕。
他身上爆发出强烈的信息素,弥漫了整个空间。
Omega无措地捂住后颈的腺体,颤抖地摔倒在地上,拼命抱紧了自己,在角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把下唇咬得很紧,那里很快渗出鲜红的血色。
少年惊恐又绝望,喉咙里不断发出微弱的哽咽声。
“对……唔起……”
他这样痛苦,却还在道歉。
医院警铃大作,训练有素的护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把护在孟朝身前的陆徐行强行拉开。
“不好意思先生,您作为Alpha需要和突发潮期的Omega保持距离!”
事情发生得太快,孟朝倒地几乎不到一分钟,护士们便把他抬上担架,送进了Omega隔离室。
隔离室门上开了一扇玻璃小窗,方便医生和护士随时查看病人的情况。
陆徐行隔着小窗望去,护士们有条不紊地给孟朝注射了镇定剂和强效抑制剂。
不过三分钟,孟朝剧烈起伏的胸口逐渐平缓,死死攥紧的双手放松垂落,整个人陷入了沉睡。
陆徐行贴在门上的手却不自觉攥紧成拳。
他似乎赶来得太晚了。
陆徐行一直在隔离室旁边等着,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护士过来说孟朝情况平稳,可以探视了。
他坐在孟朝床边,监护器一刻不歇地运作,发出低频率的“滴滴”声。
这声音他原本很熟悉,却忽然觉得,它变得异常刺耳。
几小时后天亮了,孟朝醒来看到他,依旧是拘谨中带着警惕。
为什么……孟朝没有认出他?
但他送的那个挎包,孟朝至今还带在身上。
陆徐行有万般疑问,却亲眼看到孟朝惊恐发作,过度呼吸的狼狈。
他来医院看望孟朝,是因为孟强无缘无故把孟朝送来了医院。
他怕孟强这个虚伪贪婪的父亲伤害到孟朝。
所以才想着立刻把孟朝接走。
没想到……他好像成了和孟强一起伤害了孟朝的人。
孟朝突发潮期、惊恐发作,可能都是因为他。
之后,陆徐行问了自己的私人医生。
Beta医生说:“从陆总讲述的情况来看,孟先生的抑郁焦虑症状非常严重,信息素和腺体可能也存在不小的问题,他会忘记以往的事很正常,这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目前来看,最好不要贸然提及往事,以免让他的情绪再次出现大幅度的波动。”
为了孟朝的身体,陆徐行接他回家后,没有提及以前的事。
只是今晚不经意间抬头,才发现有金星伴月的天象。
这是他第一次讲给孟朝的天文现象。
多年过去,陆徐行几乎要忘记,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事,就是仰望、观察这片星空。
他忍不住想带人来看。
如果孟朝能主动想起他,应该不会对情绪有影响。
可直到现在,孟朝也没有想起他。
陆徐行想,我怎么也会是你忘掉的人呢?
明明当年的电话,你还留着。
江城天气多变,前几日阳光明媚,转头就下起了大雨。
窗外满园的鲜花被雨水浇得垂下了头,花瓣纷纷掉落,埋进泥土里。
孟朝这几天不是在查学校,就是在研究画画的软件。
阴雨天,他身上淤青和小腿骨裂的地方隐隐作痛,只好坐在懒人沙发上休息,正好看到这幅景色,就拿出平板下了楼。
在一楼看花园更近更清楚,他打开软件随手画着,一时入了迷,忘了小腿的疼。
雨声越来越大,打在窗户上,掩盖了一切声音。
“在画什么?”
孟朝肩头一耸,平板差点从手上滑下去,他手忙脚乱抓住了平板的一角,把它捞了回来。
是陆徐行的声音。
他又反应过度了,可就是改不了。
“是我。”
陆徐行的手迟疑了一瞬,轻轻放在孟朝肩头,“别害怕。”
孟朝仰起头,却和从前一样,不敢看他的双眼,只说:“我没……害怕。”
少年好像很容易受到惊吓。
从私人医生那里,陆徐行了解了很多抑郁焦虑的人会有的症状,但真切地看到这些症状一个个在孟朝身上出现,他止不住地心疼。
从前的孟朝不是这样的。
陆徐行一直关注着孟朝。
可那时身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又有各种掣肘,他帮不了他。
他看到的消息,远不及孟朝受到伤害的万分之一。
陆徐行俯下身,“画,能给我看看么?”
孟朝感受到肩膀的温度,夏天衣服很薄,陆徐行掌心温热。
对方说完,放在他肩上的手就撤了下去。
陆徐行一向很有分寸。
孟朝摆正平板,向陆徐行那边偏了几分。
平板上,他用了油画效果的笔刷,寥寥几笔就勾勒出雨中飘摇的群花,本是阴郁哀伤的氛围,却被大胆明艳的用色催生出直面风雨的力量感。
陆徐行勾起唇角,“你画得很好,色彩明艳透亮,用色大胆,传递出的情绪也很强烈。以后可以多画画。”
即便他和孟朝并不认识,他也会不吝对这幅画的夸奖。
孟朝小时候就喜欢用树枝在地上画画,在这方面他一直都很有天赋,如今的画作更是灵气逼人。
“是么……”
孟朝没听出陆徐行在客套,对方好像是真心实意觉得他画得不错。
心里像有个小人在撒欢奔跑,他没压住嘴角,轻轻地笑了,“谢谢先生。”
此后几天,雨水退去,天气逐渐转晴。
高中时,没人愿意跟孟朝一起,他就多了个新的爱好——观察天气和季节的变化。
他会留意学校里每一朵花的盛开和凋谢,认真看每一天的夕阳。
孟朝坐在二楼窗前,窗外近处是小花园,更远的地方是翠绿的草地,高大的树木,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一眼望去全是绿色,很养眼。
更远处是突破天际线的高楼,大楼外观是带着金属质感的机械冷厉。
孟朝画下那些绿意和高楼,平板放在腿上,他垂着头,画了不久,颈椎就开始发酸,便仰头靠在椅背上休息。
他闭着眼,几乎要睡着了,却模糊地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窗外草坪上走来一个中年男人,还没靠近别墅就被周叔拦了下来。
周叔不卑不亢:“二爷,陆总在公司,您有事找他的话,我送您去。”
留了一圈胡子的中年男人越过周叔,走到窗下。
“没事,我不是来找他的。听说那个Omega已经住进来了,可进陆家这么长时间,陆徐行都没带他见见我们这些长辈,是想金屋藏娇?可一直不见家长,终究显得没名没分,人家Omega怎么能愿意?”
男人说着就要进屋,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
他隐隐压着怒意:“我是陆徐行的亲叔叔,只是想见见他未婚夫,你们也要拦?”
周叔道:“二爷,陆总吩咐了,孟先生正在养病,拒不见客,请您……”
“病了?”
中年男人面露关心:“这我倒是听说了,据说他在医院突然发情,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知道他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了?哎呀,陆徐行有紊乱症,他的未婚夫怎么也……两个病秧子凑一块儿,我们做长辈的怪担心的。”
孟朝僵在轮椅上不敢动,他的腿有伤,住进别墅以来,根本没有在外面转过,不知道院子里能不能看到二楼次卧。
周叔拦在中年男人前面,手中的对讲机信号灯闪了闪,对面似乎正在讲话。
他换上一副客套的笑容,“二爷,陆总刚刚得知您这位稀客前来,让我们先请您进屋休息,他十分钟后就会赶到,要亲自招待您。”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笑道:“好啊,我们叔侄也很久没聚了。”
只是还没进门,他就拿起手机,“老婆?哦,公司有紧急会议?你看我这记性,好,我马上到。”
他边打电话边往外走,跟周叔道别:“告诉侄子我临时有事,这次先不跟他聚了,下次我请!”
这位“二爷”脚步飞快,没一会儿就看不到人影了。
孟朝把平板放下,拉上了窗帘,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二爷看似是个关心小辈的长辈,实则说话句句带刺,恶意显而易见。
他很想装作不在意,也一直在这么做,可总有人会来提醒他。
“咚咚咚”,是有人在敲门。
孟朝迟钝地转过身,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我,可以开门么?”
陆徐行回来了。
但他为什么会回来?
中午孟朝是一个人吃的午饭,周叔说陆徐行今天有很重要的国际会议,一早就去公司了,预计晚上七八点才能赶回来。
现在才两点……对了,是因为那个“二爷”。
他以为周叔说陆徐行要回来是骗二爷的。
因为二爷明显很怕陆徐行,一听见人要回来就假装有事跑了。周叔是陆徐行的管家,应该更了解这一点,会那样骗二爷,不奇怪。
孟朝重新拉开窗帘,按亮平板,时间显示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门没有锁,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