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偏心

周日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吊扇吱呀转着，带来一丝清凉。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方鸣正划着手机看篮球赛集锦，班主任腋下夹着成绩单走进来时，吊扇正把几张试卷吹得哗啦作响。

"月考成绩。"杨青树把表格贴在公告栏，"自己来看。"

方鸣靠在椅背上没动，指尖转着笔。周也已经一个箭步冲出去，挤进围观的人群。

"卧槽！逾直白又是第一！"周也的惊呼刺破嘈杂，"654分！年级第一！"

方鸣起身走向楼下小卖部，喧闹被隔绝在身后，走廊上的晚风拂过很舒服，去楼下买了根烤肠慢悠悠地往回走，晃到教室后门的时候，突然感觉气氛不对劲—走之前热闹的高一（3）班此刻安静的像没人一样。

“还不进来？”

阴森森的声音从讲台方向飘来。方鸣一抬头，默默的把最后一口烤肠咽下——语文老师朱梅正抱着一叠月考试卷，眼里泛着寒光，活像举着生死簿的判官。

全班同学齐刷刷回头，目光里写满"你完了"。周也在第三排疯狂比划抹脖子的动作，陆游则默默把古诗文手册往抽屉深处塞。

走回座位，"古诗填空！"朱老师把试卷拍在讲台上，"给了范围还能错这么多？班上才几个做出来！”

朱老师声音带着怒意：“这节晚自习，一个个来我这里抽背过关，过了才能回去！”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吊扇轴承的摩擦声。朱老师的红笔在花名册上游走，像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四十多个学生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古诗文诵读》里。

"没人自愿？"朱老师的老花镜闪过寒光，"那我随机抽了——"

"老师，我先来吧。"

清朗的嗓音打破凝滞。逾知白合上笔记起身时，椅子腿划过地面的声响让所有人松了口气。方鸣抬头，看见那人的后摆被风扇吹得微微鼓起，像面小小的旗帜。

"《短歌行》全文。"朱老师嘴角下垂，"错三处以上重背。"

逾知白站在讲台旁，声音像山涧清泉般流淌出来，很流利的背诵完。

朱老师手拿起花名册：“名字。”

“逾知白”

朱老师抬起头看向他，随即满意的点了点头，“很不错，你站旁边帮忙登记打勾吧，效率快些。”转头看向下面的其他同学，“下一个。”

陆续有许多同学上去背诵过关。周也在旁边紧张的翻着语文书，试图从老师的抽背里找到规律，等他墨迹的挪上讲台，朱老师抽的反而是他最不擅长的一首，他结结巴巴的开口：“老师..我站旁边记一下！”

方鸣坐在位置上撑着头看着倒霉的周也，还在犹豫上不上，他能背下来的只有一两篇，这个时候，在朱老师旁边的逾知白悄悄地朝方鸣勾了勾手指。

方鸣迟疑，最终慢吞吞地走向讲台，站在老师面前，逾知白垂着眼睫，看似专注地站在朱老师旁边，却在方鸣靠近时慢慢朱老师身后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

“《沁园春》”，朱老师低头翻着其他班的试卷，“开始吧。”

方鸣深吸一口气："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前三句还算流畅，但到"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时，他的声音已经开始不稳。背完上阕，下阕的第一句"携来百侣曾游"之后，记忆突然断片了。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方鸣能感觉到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钉在他背上，这篇他背的不熟，前面全靠仅存的记忆背诵，后面实在是背不出来了，他正准备放弃。

就在这时，方鸣余光瞥见逾知白借着周也的身形遮挡，他无声地翻开了语文课本，停在了《沁园春》那一页，然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其中一行。

朱梅老师正低头统计其他班级的成绩，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方鸣眯起眼睛，努力辨认那行小字。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念了出来，声音比刚才稳了许多。逾知白的手指继续往下移动，方鸣就跟着往下背："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逾知白翻页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方鸣背诵的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快显得可疑，也不会太慢引起怀疑。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逾知白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棕色，里面盛满了狡黠的笑意。

最后一句背完，朱老师抬起头略显惊讶的看了方鸣一眼，让旁边的逾知白把花名册上方鸣的勾打上。“可以回去了”她说，随即转向旁边的周也，“周也，你记好了吗？”

将刚刚一幕全看在眼里的周也搓了搓手，胸有成竹地站到老师面前。他刚才亲眼目睹了逾知白是怎么帮方鸣的——那本恰到好处翻开的语文书，那根精准指示的手指，还有两人之间无声的默契。现在轮到他了，逾知白肯定也会这样帮他的！

"背《沁园春》。"朱梅老师头也不抬地说。

周也的笑容僵在脸上。"啊？刚刚还不是短歌行吗？"他脱口而出。

朱老师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你刚刚都在旁边记完了还叫什么抽背？。"她顿了顿，"你刚刚不是听方鸣背过一遍了吗，没记住？"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周也的耳根瞬间红了，他偷偷瞄向站在老师身后的逾知白，眼睛里写满了求救信号。

逾知白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表，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专注极了，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周也灼热的目光。

"呃...独立寒秋，湘江北去..."周也开始背诵，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眼睛却不停地往逾知白那边瞟。

背到"看万山红遍"时，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同时拼命朝逾知白眨眼睛，眼皮扇动得快要把周围的空气都搅起风来了。方鸣坐在下面看着，差点被这滑稽的一幕逗笑。

逾知白依然低着头，只是手指微微一动，把桌上的语文书合得更紧了。

"层林尽染...呃...漫江..."周也卡壳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又向逾知白投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这次连嘴角都跟着抽搐起来，整张脸像是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

逾知白终于抬起头，却是看向窗外的夜色，还顺手把语文书塞进了讲台抽屉里。

方鸣用手撑住下巴，挡住上扬的嘴角。他看见周也的表情从期待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绝望上，活像一只被抢走肉骨头的小狗。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朱梅老师冷冷地提示，"继续。"

周也结结巴巴地往下背，每背两句就要卡一次，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变成了蚊子哼哼。在语文老师的提醒下他终于挣扎着背完最后一句时，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校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周也：“…？”

晚自习结束铃声敲响，朱老师看着花名册上打勾的名单：“背完的同学可以回宿舍了，逾知白你也先走吧，辛苦了。”

方鸣慢悠悠地收拾书包，余光瞥见逾知白从讲台上下来。周也早就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逾知白的袖子。

"走走走！我有话问你！"周也小声的喊道。

逾知白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撞到课桌。方鸣皱了皱眉，三两步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插进两人之间。"急什么。"他淡淡地说，把逾知白的包递给他。

"陆游！快点"周也转头朝后排喊道。陆游正把写完的作业放进课桌，闻言抬起头，推了推黑框眼镜："又怎么了？"他小跑跟了上来。

四个男生前后脚走出教学楼。初秋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香樟树在月光下沙沙作响。周也走在最前面，脚步重得像是在踩蚂蚁；逾知白和方鸣并肩而行，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陆游则一会儿跑到前面拍拍周也的肩，一会儿又退回来跟另外两人搭话，打着圆场活跃气氛。

"我看见了！清清楚楚！"周也突然转身，差点撞上后面的方鸣。他挥舞着的手臂，声音里满是委屈，"逾知白给方鸣看书！轮到我背的时候，他却装没看见！"

陆游眼睛一亮："哇哦，逾知白你居然会帮人作弊？"他促狭地用胳膊肘捅了捅逾知白，"不像你啊。"

逾知白的耳根在月光下微微泛红。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周也就抢着说："他给方鸣翻书！还指行！我眼睛都要眨抽筋了，他理都不理我！"

方鸣双手插兜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嘴角却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当时情况不一样。"逾知白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却坚定，"方鸣背的时候，朱老师在统计其他班成绩，没往这边看。你背的时候..."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看向周也，"老师一直盯着你呢。"

"那你也可以..."周也不依不饶。

"然后被老师抓个正着？"陆游插嘴，模仿着朱梅老师严厉的语气，"'逾知白！老师让你帮忙居然正大光明给人作弊！'——你想看他被骂啊？"

周也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那、那也不能只帮方鸣不帮我啊！"他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我们不是一个宿舍的吗？"

月光下，四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逾知白叹了口气，伸手搭上周也的肩膀："下次你提前告诉我哪篇不熟，我帮你复习。"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作弊真的不行。"

"切，偏心就直说。"周也嘟囔着，却也没再纠缠。他转向方鸣，"你说是不是？他明明就是偏心你！"

方鸣挑了挑眉，目光扫过逾知白微微发红的脸颊，淡淡道："他傻。"

"哎呀，"陆游蹦到周也身边，揽住他的肩膀，"逾知白不是偏心方鸣，这不是怕方鸣背不出来吗，他相信你能自己背下来啊！"

方鸣冷冷地瞥了陆游一眼，后者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行了行了，回去打游戏。"周也突然来了精神，一把抓住逾知白和陆游的手腕，"今晚不赢一局谁都不准睡！"他转头看向逾知白，"你来不来？"

逾知白没说话，只是迈开长腿跟上了三人的步伐。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逾知白可以用我的账号，"周也边走边计划，"方鸣段位高，能带我们飞。逾知白你就...在旁边当吉祥物吧。"

"我玩打野。"逾知白突然说。

另外三人同时停下脚步，齐刷刷地看向他。周也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出奇："你会玩？"

逾知白耸了耸肩："看你们玩过几次。"

周也小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早把刚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恨不得马上回到宿舍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