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灯光是一片刺目的红，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晕染在暧昧的红光中，叫人看不真切。

江勖仔细盯着眼前这个金发的、穿着清凉的alpha，原本凶狠的神情裂开：“你是——宋奕？？”

他的目光扫过宋奕全身，惊恐道：“你下海了？？”

宋奕这样子，无论怎么看都很像鸭啊。

哪个正经人穿白衬衫还不系扣子！！！

宋奕咬牙，忍住暴打江勖的冲动：“没有。”

他的目光落在江勖牵着白念棠的那只手上：“他是你男朋友？”

江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静默一瞬，答道:“和你无关，但是，你不能追他。”

白念棠回过神，他很用力地甩开江勖的手，甩了甩手腕，语气中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

他对着宋奕道：“宋奕，你真让我恶心。”

一般来说，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追求对方。

但是白念棠绝不认为宋奕会喜欢自己。

唯一的可能是，宋奕故意要恶心他。

目的是利用alpha身份的便利，合理地再次对他施加暴力。

一个陌生人辱骂另一个人，那叫语言暴力，情节严重的会构成侮辱罪。

一个陌生人暴打另一个人，那叫人身伤害，打赢坐牢，打输住院。

但是如果这两人是情侣——所有的语言暴力和肢体暴力，都能被美化成“打情骂俏”。

宋奕好深的心机！

他自叹弗如。

甚至看着江勖也连带着恶心起来。

江勖是宋奕的表弟——

他们血脉相连。

白念棠眼前发黑，他觉得自己踩着的不是光滑锃亮的瓷砖，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地。

他拼尽全力挣扎，却只能无限下坠。

前所未有的疲惫笼罩了他，白念棠的心脏被拧干，世界在他眼里褪色，万籁俱寂，他只想躺下睡觉。

白念棠：疑似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他转身就走，长腿一迈，穿过拥挤喧闹的人群，背影消失在转角尽头。

走出夜店，晚风掀起他的衣角，白念棠站在霓虹灯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在他眼前掠过。

白念棠打了一个寒颤。

衣角被人拉了拉，白念棠哆嗦了一下，回头一看，是江勖。

江勖担忧地看着白念棠，去抓他的小臂：“你怎么了……”

白念棠像是被烙铁烫到，猛地甩开了江勖的手：“别碰我！！”

这是白念棠第一次用如此生硬而疏远的语气对江勖说话，江勖被他的嫌弃震到，缓缓地收回手：“到底怎么了……”

江勖反省了自己最近的所有言行举止——

除了那句“我不喜欢你”，他应该没有得罪白念棠的地方吧？

难道白念棠真的很在意自己喜不喜欢他？

难道——

江勖的脑中闪过一行字，足以让他飘飘欲仙——

白念棠喜欢他？

然而白念棠接下来的一句话，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震得粉碎。

白念棠盯着江勖，目光锐利、语气笃定，一字一句地说：“江勖，我手机里的定位软件，是你装的吧。”

见江勖不说话，白念棠的心更凉了些。

如果江勖今天没有恰到好处地出现，他肯定许久都不会发现。

开学的这一个月，江勖与他的巧遇也太多了些——

学校里十二个食堂，江勖总能和他在一个食堂里偶遇，接着两人自然顺理成章地一起吃饭。

刚出图书馆，总能在回寝室的路上遇到江勖，然后被他拽着满校园散步，美名其曰“学长带学弟熟悉校内环境”。

甚至自己晚上在琴房里教学弟弹琴，也能被他精准无误地找到。

如果他不在学校，江勖就会发微信问他在哪里、跟谁在一起。

一开始，白念棠都以为仅仅是巧合。

但是次数多了，他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江勖则会用“缘分”、“心有灵犀”来打马虎眼，他忙着毕业、保研、租房，自然也没有功夫去查明真相。

而这一次，自己明明没有透露任何所在地的蛛丝马迹，江勖却像是开了天眼似的，挂了电话不过三十分钟，就找到了他。

三十分钟的车程，恰好足够从学校赶到CLOUD PUB。

如果还发现不了异常，白念棠就成了傻子了。

他走出夜店，不一会儿，就在系统里找到了一个看似正经的定位软件。

除了江勖，白念棠想不出谁能干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

白念棠觉得荒谬：“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

江勖低着头，看着像是犯错的小学生，实际上他的手背在身后，恨不得把衣服抓烂。

他很不开心。

这才一个月，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必须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江勖委屈地说：“我也是担心你，最近拐卖的新闻那么多，你这么好看，又是omega，要是被拐卖了怎么办。”

他说的煞有其事，情真意切，光是面上看，是一点儿看不出异样来。

白念棠脑子发懵：“在你眼里我还是三岁小孩吗？”

江勖以为白念棠相信了他的说辞，趁热打铁道：“对不起，我不该在你的手机里安装定位软件。”

他举起一只手，竖起两根手指:“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是因为关心你才这么做的。”

白念棠看着江勖，在他黑黝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身心俱疲，想要说一些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生气的点，根本不是“安定位”这件事。

而是江勖根本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做这件事。

如果他有法定的结婚对象，婚后对方想要与他共享位置，他未必会拒绝。

而且，哪怕是结婚对象，也应该经过他的同意后，才能在他的手机上安装软件。

但是江勖——

他是怎么样在明确表达对他的“不喜欢”后，做出这样似是而非、超过他的社交界限的事情的？

而且还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白念棠的心房外有一道围墙，把所有人都挡在安全界限之外。

但是如今，这道防火墙，被江勖用病毒式的暴力击溃了。

他们不是夫妻，不是情侣，甚至不是朋友。

江勖究竟想要干什么？

就算是为了治病，也没必要这样做。

江勖见白念棠不说话，心中忐忑，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你也在我手机里装一个？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白念棠听到江勖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觉得荒谬。

白念棠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钥匙，拉过江勖的手，把钥匙放在江勖的手上。

他不想解释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笑话。

江勖太幼稚了，他根本不会理解症结所在。

他也懒得跟江勖扯皮。

没必要。

白念棠说：“你的车还给你，其实除了从店里出来那次，我都没有开过。”

江勖心头突然弥漫上一股难以扼制的恐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江勖眼眶发红，原本伪装的乖巧也绷不住了：“白念棠，你什么意思？”

白念棠没有什么表情：“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送我这么贵的东西，以我们的关系，还是不大合适。至于经济补偿，我也不需要，无非就是临时标记，每周占用我十分钟的时间也不算什么。”

言下之意是——除了临时标记之外，别来烦他。

江勖生涩道：“那游泳呢？”

白念棠说：“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你可以找到更专业的教练教你。”

江勖鼻子发酸，他盯着白念棠：“你食言了。”

如果放在以前，白念棠会道歉。

但是想到江勖是宋奕的表弟，又想到江勖做的荒唐事，他又觉得自己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白念棠说：“你的病我会负责的。但是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江勖不明白为什么白念棠突然就冷若冰霜了，明明前一天他们还是很亲密的，自己能标记他、能抱着白念棠在一张床上说话。

而现在，白念棠就要和他划清界限，甚至把自己送他的车都还了回来。

他想不明白，脱口而出道：“白念棠，你是不是嫌弃我？”

白念棠避开江勖伤心又炽热的目光，没有回答。

江勖的自尊心被白念棠的闪躲射成了筛子。

他的眼泪终于顺应地球重力从眼眶中坠落，江勖想要转身，潇洒离去，离这个嫌弃自己的omega远些，干脆就按照白念棠说的那样，从此让步，两人做一对治病搭子。

本该如此。

但江勖理智离弦，他红着眼眶，看着白念棠，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看着甚至有些可怜。

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的俊美alpha在酒吧门口哭，这奇景吸引了一些路人的目光。

江勖却浑然不觉，他擦了擦眼泪，脸上被擦得湿漉漉的，像被水洗过：“白念棠，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说出来，我改。”

他愿意改变。

但是白念棠不能随便判处他的死刑，轻而易举把他推开，像扔掉一袋垃圾，风轻云淡。

那太伤人了。

白念棠看着江勖的脸，那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的鼻尖通红，睫毛被眼泪打湿，一簇一簇的。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溢出，像金鱼不停地吐着泡泡。

白念棠的心脏抽痛一瞬，短暂，但无比明显。

他转过头，不再看江勖。

白念棠盯着远处的树，因为太久没有眨眼，眼眶有些干涩：“你很好，我没有嫌弃你。只是我很忙，分身乏术，招待不好你。”

江勖的眼泪掉得更快了，如果他是人鱼王子，按照他流泪的速度，三天足以在帝都买下一个小套间。

白念棠递给江勖一张纸，江勖伸手，却想抓住白念棠的手腕。

白念棠收回手，那张雪白的纸也被他塞回了外套的口袋里。

“再见。”白念棠说。

江勖想要追上去，但是白念棠却像是能读心似的，回头警告他说：“不准追上来。”

江勖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奔驰GLE融化到车流中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冷风一吹，江勖的眼泪也被吹干，他定了定神，抹掉眼泪，开始思考对策。

虽然白念棠想要推开他，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推开的人。

他想着白念棠冷若冰霜的神情，一盆冷水从心头泻下，浇得他浑身冰凉。

但在冰凉之后，还有一团火悠悠地顺着骨头往上烧。

江勖很生气。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似乎说出了很卑微的话，但是即便如此，白念棠也并没有原谅他。

但是要生白念棠的气，江勖努力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不忍心怪白念棠。

白念棠是很好很好的。

他哭了，他很伤心。

但这并不是白念棠的错。

只能怪他自己做错了事。

江勖坐进他的宾利敞篷，晚风丝丝地吹着他的额发，江勖回头看了眼CLOUD PUB的招牌，灵光一闪。

他打开手机，点开一个灰色的对话框。

“你帮我查一下白念棠的初中在哪上的，班上同学都有谁。”

“价格好说，但是速度要快。”

处理好一切，江勖关闭页面。

他打开相册，点开一张照片。

那是白念棠在一次临时标记后犯困，在钟点房里睡着后，自己拍下的照片。

画面上，自己凑在白念棠的脸边，用手在白念棠的脸上比了一个心。

那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当然，白念棠是不知道他们有这样一张合照的。

每次江勖感到焦虑但是白念棠又不在身边时，就会看这张照片，烦躁的心情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