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熟悉的黑暗。
如同深冬泡在温水里,我感到了令人安心的温暖,让我几乎想要蜷缩起来沉沉睡去,以忘记那些绝望的凛然冰寒。
我熟悉那种令人眷恋的温度。
遥远的记忆一点点回到了我的脑海里,我慢慢地从柔软的温度中清醒过来,然后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脐带,再一次面临了曾经的选择。
一片死寂中,我只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
要杀死自己,结束这一切吗?
我茫然地问自己。
毕竟我已经知道了,生命是怎样的存在。
上一世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回转着,我想起姑母抚摸我的脑袋时带着香气的温度,想起轻轻柔柔的流淌在阳光里的叙述,想起温暖的充盈在血液里的光线,想起修治哥哥鸢色的瞳眸倒印出我的样子。
可我紧接着也想起更多的一切,瓷器破裂的脆响伴随着血液滚落,那些尖锐的哀鸣,无声的凋落,拼命地哀嚎着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安静地微笑着死去的绝望。
死亡是水溶于水,我想起我曾经读到过的句子。
那是童话般温柔的观点,死亡是唯一让无法逃离的痛苦彻底消逝的办法。
我正是凭借着那样的渴望,那样的解脱的渴望才平静地坚持了下去,就像是疲惫已久后面对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假期。
可是我没有死去,我的生命又一次开始,像一场冗长的无法结束的噩梦。
而我已不想再继续下去。
想要从这一切中逃跑的冲动再一次淹没了我,我将脐带缠绕上脖子,一点点收紧了力道。
窒息的痛苦和活下去的生命本能在血液里跳动着,哀鸣着,试图阻止我。
我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忽然想要哭泣,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眼泪。
在那样的寂静中,我听到了另一道心跳。
轻柔的,坚定的,好像整个世界在这个瞬间只剩下我们。
苍蓝色的光点萤火虫般飞舞着,充盈了整个世界,又慢慢渗入了我的身体,像是一个拥抱。
我重新感受到温度,柔软温暖得像是鲜花盛开的春日。
某一瞬间我产生了我并非如此孤独的温暖错觉。
修治哥哥那个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受呢?
我怔怔地想着,不知为什么松开了手。
2
我于是再次安然地出生了。
连自己也很难解释为什么放弃了以死亡逃离。
如果说第一世是出于会被爱,会有一个人期待着我的存在的错觉而选择活下去,那么这次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被寄予的期待吗?
我转过头,看向身侧摇着拳头哇哇大哭的婴儿,那个和我一母同胞的孩子。
我只来得及看这个和我流着同样的血液的生命一眼,他就被抱走了。
所有人都在念叨着“神子”和“六眼”,氛围狂热得如同煮沸了的水。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我。
不祥的,不该出现的双子,早该死去的存在。
我听见他们这样称呼我又一次不被期待的生命。
是和津岛家一样糟糕的存在呢。
在我这样平静地感慨着时,被抱走的那个孩子忽然停住了哭泣,转头看向我。
我对上了他苍蓝色的瞳眸,像是揉碎的星河坠入冰川,如同钻石一般几乎不真实的精致美丽。
那一瞬间,陌生的疼痛忽然顺着眼睛扎入了我的脑海里,像是硬生生挤开石缝生长而出的枝桠。
我微微睁大眼,呆滞地凝视着那双瞳眸,闻见了混合着青涩薄荷香气与甜蜜糕点气味的【羁绊】的味道。
啊,要找的是他。
某个声音在我心里轻轻地说。
不过【愿望】还没有诞生呢。
3
我的双胞胎哥哥或者说是弟弟,叫作五条悟,是五条家千年来的唯一一个六眼。
而我所在的五条家,是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
这个世界似乎很超乎我的想象。
虽然上一世我也没踏出过津岛家半步,但我还是可以确定那个世界绝对没有什么咒力,咒术师和由无咒力的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名为咒灵的怪物之类的东西。
不然从我和修治哥哥的怨气中诞生的咒灵大概早就够吞噬掉整个津岛家了。
而这一世的糟糕处境比起上一世来说也不遑多让。
我迟钝地过了许久才察觉出一些不对。按道理来说,作为神子大人的双胞胎姐妹,我怎么说也是嫡女,就算是觉得我天赋差什么的,也会试图让我在联姻上发挥作用才对。
可是迄今为止,我甚至没有名字。
说到名字,我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我忘记了我的名字。
我记得上一世的津岛家,记得修治哥哥,记得姑母,记得母亲,甚至记得躺在姑母怀里时的温度和黄昏时洒了一地的光线,可是我唯独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无论怎样努力地回忆,那个词语都只能徒劳地在我的喉咙中涌动着,无论怎样也无法清晰地吐出来。
明明是那样那样熟悉,代表了我的身份的存在。
我坐在长廊上,安静地看着落在一步之外的阳光,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
这种所谓的不死和无穷无尽的穿越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那么我所拥有的东西又足够我走多远呢?
如果不死掉的话,如果抓住这次生命的话,是不是可以逃离这一切呢?
我低头看着我红润的手心,认真地思考着。
毕竟这一世的我,有着很健康的身体。
3
在我四岁的那年,我再一次见到了五条悟。
他穿着白色的和服,一头白发看起来有些刺,四处乱翘。那双我有印象的苍蓝色眼睛看起来冷冷淡淡,依旧是揉碎的星河和碎钻一般的美丽绚烂,却毫无情绪,透着无悲无喜的神性,像是看见了我,又像是没看见我。
或者不如说,他看见了所有人,却没有真正平等的看进眼里,只是像神俯视众生,冷漠的看着。
那时我正披着头发坐在围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阳光一丝丝地流淌在樱粉色和服的衣摆上,而我被漫长的无穷无尽的无聊折磨得快要疯掉。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我虽然没有收到什么太过过分的苛待,但也没怎么被好好对待,尤其是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话。
所有人都在无视我,因而对上那样的目光时我无端地有些恼火起来。
相对沉默两秒后,我才慢吞吞地跳下栏杆。
“看起来很弱啊,你要死了吗?”五条悟淡淡地垂下眸看着我,平静地评价着,毫不客气地说出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始终困扰着我的烦人的疼痛和嗡鸣某一瞬间像是更加强烈,仿佛要将我吞噬。
我对上了他苍蓝色的瞳仁,无端地听见了幼小困兽般低低的嘶鸣声。
没有隔着漫长的,无法触及的时光,那样近,好像只有一个拥抱的距离,可以轻易地改变什么。
“不用在意,悟,她不会妨碍你。”家族里的长辈这样回答他,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中的审视和厌恶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
我垂下眸,维持着恭顺的姿势,脑子里却再一次狠狠地决定要离这个腐烂发臭的地方远远的。
不管是津岛家还是五条家,都有着同样的华美外表和牢笼般腐烂又令人恶心的本质。里面的所有人都像是早已腐烂或逐渐腐烂的垃圾,带着一股阴暗潮湿的臭味。
直到听到他们自作主张地决定将我的笼子从这里挪去五条悟的院子里,然后转身离开的脚步声,我才抬起眸冷冰冰地剜了眼他们的背影。
没办法,任何一个人在经历过被在一个院子里关四年又没人说话的生活的话都不会有好脾气的。
出乎意料地,五条悟忽地转过头看向我,目光依旧毫无波澜,却无端地让我想起出生时的对视,和带着薄荷味的甜香。
那种味道萦绕在我的鼻尖,一点点渗入骨血,无端地,我开始觉得好像还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
比如【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