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欢劝退了屋外属下,在榻前坐了下来,扬起匕首扯下一截里衣绑了绑伤口。
血止住了,康韦氏的情绪也安静下来不少,依旧不发一言看着窗下径自呆坐着。
夕阳余光一晃就沉了下去,屋里黑洞洞的一切细微之声都变得无比清晰,可康韦氏却似什么也听不见,黎亦欢默默掏出火折子掌了灯。
淡淡的对着她:“阿姊,康代屾在外面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不是为了你,我就是因为先前的交情知道你不可能知道这些真像。他现在是罪有应得,可这康府内外的女眷稚子是无辜的。
现今阿姊是这阖府上下唯一的倚靠,要为她们思虑思虑。
无论阿姊怎么想我都不要紧,我只希望阿姊不要因为你我二人的恩怨,断了她们的路。”
黎亦欢边说着边走到康韦氏身旁缓缓蹲下来握住了她的手,眉头一动抬眼对上了她的眼神,将事先塞在袖中的纸条着意的一压康夫人感觉到,反手将东西藏在指间。
黎亦欢站起来:“阿姊,我和你说的话仔细想一想,还有什么日常所需尽管告诉门外的卫士。我先走,改日再来。”
边说眼神边知会着,说完便退出门来。
喜鹊不知何时到的正立在院中等着黎亦欢,看她出门迎了上来一道走了一段路,看已经离看守远了便开口道:
“将军怎么到了她这里,陛下先前的旨意我听着没有要恩赦女眷的意思,您这么做传到陛下耳中怕是……”
她打断了喜鹊的话:“只是循例来了解情况的,这点事情陛下该是信任的。”
二人又走了一段黎亦欢停下来,轻声言道:“喜鹊,康家的事情牵连甚广,现在各派都放了眼睛在益州盯着,陛下也是无可奈何。可陛下没办法的事情,我们却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你明白我意思吗?”
喜鹊听她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有些情急的挡在她身前。
道:“我知道你和康家娘子有几面的情谊,我也知道康娘子在此案里没有角色。可你怎么就能确保她什么都不知情呢?他们就算是不言语,可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黎亦欢不语,喜鹊看着她的神色知道这番话她并未听进去。
继续言道:“将军,一进府我就跟着你了。我知道这些年你做内卫并不顺意,知道你总想救这些你认为无辜的人,可他们是否无辜始终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东西,你我不是刑部大理寺的判官。
康代屾那是谋反!诛九族的罪名。”
黎亦欢依旧没有说话,也不看她径自朝外院走去。
喜鹊追上她语气越发急促起来:“将军!我叫你一声将军,你该知道你在做什么。梁州时你就不顾属下安危,执意要返回驻地救大军,引的襄王父子提前侦知了我们的身份,幸亏周子忧对你有别样的心思我们尚且可以利用,陛下也未曾深究,算是逃过一劫。
可你不能每次都这样,你有想过暴露身份的内卫是什么下场吗?你自己杀了多少下属你不知道吗?”
黎亦欢一脸讶异的看着眼前的喜鹊,从未见她忤逆过她任何事,如此疾言厉色的顶撞这是头一遭,却让黎亦欢不知该怎样回应。
“你保护这些人,妇孺、孤女、军众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苦那我们呢?我们这些人这些年来和你出生入死,你就不顾他们的死活?”
黎亦欢依旧没有说话长叹一声,行到门口命属下回衙署,简单交代了几句今日的公务后,便越墙而出谁也没有知会。
入夜,她在城中就这么走着走着走了良久。益州城里依旧是那般热闹的光景,岭南的冬天总是格外短些,眼下已是草木萌动的时节,连带着夜晚的风也跟着暖和了不少。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康平里,二曲门前的那棵老榆树还是那么招展的在那,远远看去依旧是葱茏一片不曾改变半分。
她越上墙头悄悄的藏在树后,院里的灯格外明亮,秋千架还在那里荡着。
黎亦欢在树后藏身,一眼便看见自己在时住的那间屋子,窗口就对着这儿。西市闭市后她们刚从酒楼回来嬉嬉笑笑叽叽喳喳的在院中吃饭。
一阵吵闹仔细一听是小七白日里打碎了些碟盏正在被阿母数落,却很是不服出言顶撞被追的满院子跑。
黎亦欢不禁轻声笑了笑,日子就该是这样的吧。
她太想下去出现在她们面前,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这些细杂的事。就像那时每遇到什么棘手的决策,她常坐在二楼的窗下,推开窗户听着这些嬉笑的声音好像能舒缓不少。
她这个常年在内卫府、内宫里飘着的“孤魂野鬼”太需要这样的嘈杂了。
可眼下,她却害怕自己真的出现又会给她们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生活引来一些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惊涛。
正在出神,却见一个身影一跃坐在了她身侧。她下意识的防备,却见孙芸芸已经坐在了她身侧对她笑着。
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黎亦欢示意噤声,两人一起纵身越下墙头找到了水道边一座无人的小桥下停了下来。
孙芸芸讶异道:“将军这是?”
黎亦欢笑盈盈的应道:“没什么,回来看看你们,却害怕添麻烦所以想着看一眼便走。”
“我说城中近日怎么这样多卫士,原来是将军回来了。”
“看你恢复的不错。”
“是,医官细细看顾过,加上停了那磨人的药现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还是多亏了将军。”
“上次走得匆忙没细问你,又想着有你在院中的事我总归是放心些。如今有空了便问你一句,你的官籍还在我那卫府还想回去吗?如果还想回去,我可以替你安排让你留在我身边做事。”
孙芸芸闻言低头思忖了良久,黎亦欢见她似是有顾虑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
温声道:“你不必考虑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若你不想回去我就帮你销了官籍,自此内卫府从未有过孙芸芸这个名字,你还在这儿和大家在一起。”
孙芸芸跪下来头抵在地上,仔仔细细的给黎亦欢磕了头,被黎亦欢扶起来。
“将军对芸芸是再生之德,将军让芸芸做什么么芸芸都愿意,可我实在不想回到过去那不分是非不问缘由狡诈阴诡的杀手日子,特别是我被他们按在烟柳巷里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世间事无论是谁是何身份,只要心中决然便能活出滋味来。
眼下这世道,市井普通人的日子虽然可能会为财货之事犯愁,却至少是内心安宁。”
黎亦欢梨涡闪了闪,眼角流露出几分释然的欣慰:“还以为,我们这些人刀头舔血的事情经历的多了,猛然回到尘俗里会不习惯,你倒是会安置自己如此便好。”
“芸芸是孤女是卫府收养的孩子,在这之前从未过过这般日子。也曾觉得这平常日子无趣也没有意义,成日里就是些琐碎婆妈的事。
可自从来了院里好似把从前几年没安眠的夜晚都补回来了,我敬重将军能把卫府这暗无天日的差事做成这样,我也想像将军一样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将军就让我替将军守在这院子里吧。”
黎亦欢眸色闪了闪,莫名有些想落泪,顿了顿强忍住了。
半晌应道:“好,那你就留在这儿,替我守着她们,也替我过一过这尘世里间的生活。”
她拍了拍孙芸芸的肩膀:“走了,别告诉她们我来过。”
眼下的益州案其实已是尘埃落定,虽然不是全然铲除了隐患,但幕后之人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暴露己身。
只是处置康代屾一族的旨意尚未下达,原本黎亦欢只需静待皇帝的旨意下达按旨行使便可,可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却让她有些茫然无措。
喜鹊所说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她自问这些年来行事确实很是对不住这些和自己患难与共的下属。
自己仗着皇帝和自己幼年的情谊每每违拗卫府的命令,恣意胡为庇护了一群人。如此行事一但让别有用心人拿到错处,一干属下的性命会立刻就暴露在危险之下。
她行事向来缜密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要这样做。她知道皇帝不得不袒护她,似是故意让她为难似得,在以自己的方式宣泄当年女皇杀了老师的怨恨。
皇帝心知肚明,便也就这么纵着她。她每放纵一回,就好似气消了一些。
这次的事还未了,如果为了大局她似乎真的不该管康韦氏的事。
可是如若真的全然踏在卫府条例之下杀了康家全族,自己又和那些鄙夷的刽子手有何区别?
今晚的月色很好,水道两旁的灯火清辉和雾气笼罩下朦朦胧胧的有如梦境。
她坐在水道旁的青石上久久出神,手上还举着从京中带来的秋露白,一口一口的细啜着酒已见底却舍不得将最后一点一次倒进嘴里。
京里带来的酒就剩这么最后一坛了,还是当年她和皇帝一起酿的,那年的事情过后就再没有通过私信,不知她终于如愿做了这个皇帝后现下到底过得好不好。
就这么想着,酒坛见了底。水道边坐的人被风吹得酒醒,慢慢走回官邸却见属下正在四处寻她。
云英见她回来语气焦急的将她拉到一旁:“将军您总算是回来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