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你怎么来了?”
“哎呀,真使劲啊。”黎亦欢急忙起身走上人前,打量着小唐被砸的通红的脑门:“没事吧。”
小唐急忙站直了身子,急忙嬉笑着应道:“没事,我皮糙肉厚的也就是碰到了一下,半天功夫就见好了。”
说着视线落在食盒上,小唐赶忙接着:“哦,我家郎君遣我过来送东西,顺便告诉将军一声。最近西北的事情复杂府中军务也多,就赶不及来陪您晚饭了,您自己用便好多用一些。”
小唐面上的红肿说话间有血顺着破皮渗出来,黎亦欢一面关切的应着他的话,一面盯着小唐脑门上的那处伤口眉头拧起:“你这脸……我去叫府医,多少要上点药吧。”
小唐急忙摆手头摇的像手鼓:“没事的娘子,真不碍事。我还得回去向郎君复命,先行一步了。”扔下话,立时就退出门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看着人出了二门,立在门前半晌的云英才进了院子。黎亦欢手上正摆弄着小唐送来的食盒摆摆手招呼着:“你来的正好,西市那家的肘子和冷淘一起吃吧。”
云英面上一脸嬉笑的调侃道:“世子专门买给将军的让小唐送来还挂了彩,卑职可不敢吃。”黎亦欢闻言一笑,将东西从食盒里拿出来取来筷子每一样都尝一小口。云英打量着她见她心情不错凑到案旁:“将军刚才可是为了凤阁拟定的恩科考课一事动气?”
她埋头闻了闻冷淘汁子是股子草木芳香,平和的应道:“没事,想也知道这群老臣不会这么轻易作罢,只是......罢了,我们回来便是为了解决这事的,一步一步慢慢来。眼下倒是还有一事,这西边的状况似是不大好,具体情况卫府可得到什么消息没有。”
“自边境冲突卫府中的消息网就少有消息传来,卑职近日听属下提起也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战况有变。”
黎亦欢手中握着的汤匙在嘴边一抖,停在半空的手半晌才放下来。
她目色凝结眼底泛起一片雾气,脸色也跟着暗沉起来。
边关若是有变,势必会影响朝中,就算是不吃紧这帮子朝臣也会造出边关飘摇,不宜此时推行新政的由头。这炉火正旺,再搁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就和前朝一般让此事不了了之。
十二卫军中除了襄王众人的立场本就暧昧,这内里和阁部关系本就说不清明若是二者勾结利用边关战事暗中胁迫。不仅如此,此次突厥基咄可汗横死本就突然,突厥向来善战而大汤的军队自新皇即位以来尚未经历战事……不能再拖了。
她越想越不安,止不住的长呼出一口气来:“你即刻替我向宫里递折子,我要进宫一趟。”
特意没有选卫府和宫内联通的暗道,而是和其他朝臣一般自丹凤正门进宫,女皇在长乐宫中等她。
进门行礼她低着头,却被一旁的曹知微扶起。“将军,陛下自您回京等候多时了,这是内宫陛下可不希望您太见外了。”她起身看了看斜倚在榻上的女皇正闭着的眼,缓缓睁开对上了她的目光。
“你来了,看着倒是比走得时候好些。”女皇一身便衣腿上一只玳瑁色的花狸,窝在她怀里团着睡的正香。“陛下看着,也越发是运筹帷幄的君子之态了。”
女皇轻轻拍了拍花狸放它出去,起身坐正不忘打趣:“看来还是周子忧会哄人,我们黎将军这嘴越发甜了。”她抬手向着知微眼神知会,一众宫人便从殿中四处聚拢一起退出了殿外。
“这个时候想起见我,是有主意了?”黎亦欢嘴角微微一动拱手:“还需陛下细闻。”
从长乐宫出来已是黄昏,太阳从宫檐角楼处斜沉,半挂在天上半边的宫墙映照着金黄。远处通往偏殿的路,白衣少年一路小跑的进了殿。黎亦欢张望着,皇帝向来不问她的规矩,近来见她黎亦欢似乎也自在了不少。
从丹凤门出去是一条长长的阶梯,她站在阶上停留的半刻,脑海中这几日放不下的东西好似都被这片耀目的余辉一扫。出神的功夫,身后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黎将军,雅兴啊。只是一个人看夕阳难免显得落寞,下次记得要叫人。”
她闻言回眸抿嘴笑笑,男人的眸子永远亮闪闪的。
“眼下这季节,还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狂风骤雨了,这样美的天色最重要的当然是欣赏,非得期待别人一起反倒会错过,不过要是遇到了便一起看吧。”
周子忧一眼便看穿了她表面上嬉笑的脸,内里藏着的忧思嘴唇微动:“不用顾忌太多,兵来将挡我在呢,做好你认为对的事其他的事就交给我。”
黎亦欢闻声扬了扬侧脸,偏头看向说话的人温声应道:“知道了。” 两人就这么比肩立着,对着稍纵即逝的迤逦。
次日早朝,从幽州回来之后这还是黎亦欢第一次参与大朝会。眼看着一早拟定的女子恩科之期就要到了,可朝廷究竟择选怎样的女官却并未敲定。
凤阁承旨,先行草拟了相关考课的标准,洋洋洒洒二十多条却将策论才学放在了最后,通篇是《女戒》《女则》之中的内容皇帝看过并未多言。此次大朝会的焦点必然集中在这考课标准之上。
黎亦欢立在朝臣中,还未说任何话便引的一干人窃窃私语,黎亦欢却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一般的始终目视前方。皇帝坐定众臣山呼,做完该做的仪式便依次开始奏报,吴之白持笏拱手向着皇帝:“陛下,凤阁先前向陛下承报的今秋女官恩科的考课标准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不动声色的看向群臣:“这女官恩科本就是我朝头一遭,相关考课究竟如何考关乎当今朝廷需要怎样的女官,还想听听众卿的意见。这凤阁草拟内容朕已命阁部先行下发,众卿看过以为如何。”群臣交头接耳,原本命途多舛推行不下的女子恩科,在女皇的坚持下终于呼之欲出。
如今的局势应当是皇帝和阁部各退一步,可阁部的承报皇帝至今却未做评价,摸不清皇帝的心思,这怎么说谁才能阁部皇帝都不得罪是个难题,是以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开口之人。
见半晌过去也没人开口说话,皇帝的目光一扫视线落在了吏部尚书郝君脸上。“吏部,这事本该就是你们的职权,阖该郝卿先来说。”
吏部尚书上前:“陛下,臣看过各位阁老拟定的考课各项,觉得并无不妥。这女官入朝最重要的是全了陛下的体统,陛下乃当今天子授命于天,这女子入朝配女君自然是理所应当,也是以示我朝女子高于前朝的身份。女子入朝最重要的当然是德行,礼义孝廉缺一不可。凤阁此番也已一一考虑得宜,吏部对此并无异议。”
郝君话音刚落,黎亦欢便走上前来。“陛下,臣不以为然。”吴之白闻言转身一瞟:“黎将军,你的事御史台早已向陛下进谏陛下仁慈念你之功并未追究,有些事我看将军还是不要掺和其中了。”
皇帝眼角的鄙夷一闪而过并未做声,黎亦欢面色平静依旧,索性偏转向吴之白一侧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知阁老说的是什么事,如果是京中街头巷尾那些传言那我可不知该如何评价阁老这话。内卫府是做什么的,市井百姓不知吴阁老也不知吗?我为何会如青楼为何扮做妓子自然不用和阁老交代。”
吴之白面色铁青,黎亦欢继续接着前言:“陛下,臣以为女官入朝自然事关体统,可要紧的并不在此,而在当今朝廷需要怎样的官员,这择选的标准也当比照着寻常恩科标准来不该过分强调《女戒》《女则》。”
郝君应道:“陛下,臣以为不然。这德行体统是何等要紧,一个女子如果连起码的洁身自好都做不到,何以做这天下女子表率的女官啊。”
郝尚书言辞肯切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一副忠正之士要死谏的样子,御史台几人眼神互瞟大戏正要开演,却被黎亦欢紧赶着的厉声一喝打断。
“如何不可?诸位大人身为男子朝中勋贵世家大族,多是内有正妻之下还有曲妻、滕妾,外有红颜知己各类妓子。女子呢?便是与外男略走近些都有身败名裂之危,便如我今日一般。
这《女戒》《女则》通篇都是教导女子要以男子为先以男子为尊,当今天下陛下为帝,难道这就不是反了天罡乱了体统?敢问诸位这世间究竟几套体统?
女子也是人和男子无甚不同,世人不该以男子来评价她们,男女也本该遵循这一套天理。
诸位曾多次提到女子本不擅长政事,可陛下便是慧质善谋的女君。但绝非是我朝特殊,细读诸史春秋秦汉比比皆是,可历史洪流的叙事里,没有只言片语讲她们为这世间做的努力与功绩,只写她们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单讲这三心二意三妻四妾之事,郎君们觉得自己无错,因为夫子教的阿母说的从没说过这是错,世间也不会有别人来指责负心是错。
那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可若是大家都无错那便是这世道错了,该改。”
四下静悄悄百人的朝廷竟然能安静至此,仿佛能听到发丝落地的声音。朝野无言但绝不是认同,只是未想到这样的话就被黎亦欢这样赤裸明白的讲出来一时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