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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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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大栅栏可热闹了,先有一貌美妇人,盘下“状元书斋”,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引得街坊邻里聚众围观。

后有“红粉佳人社”,当街招募男性社员,入社不仅分文不取,还免费发放银钱,只需男人换上女装,四处游走。

一时,百姓或为了银钱,或为了凑热闹起哄,都去排队领取女装、胭脂发钗一类,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走上街头。喝酒逗乐,嬉笑玩耍,好不恣意潇洒。

大栅栏,真的做到了“红男绿女”,放眼望去,全是红粉佳人,上到勋贵子弟、生员秀才,下到贩夫走卒,皆以男穿女装为潮。

不仅如此,这群勋贵子弟,还抨击“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攻击孔孟之道,主张个性解放,倡导思想、婚姻自由等。

一位官员在放衙后,与同僚前往大栅栏饮酒,见到此等状况,不禁感到惊世骇俗,回家后就赋诗一首:

今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

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

这位官员正是晋娘子父亲,时任礼部郎中晋江。

他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即写下奏疏,称:勋贵子弟游手好闲,到处兴风作浪;读书人蔑视伦理,眼里无君无父。将大栅栏男穿女装一事,悉数写上,称朝廷若不管束,长此以往,国朝礼仪必乱,请求皇帝重视,整治“服妖”乱象。

奏疏呈上御案,皇帝阅览完毕,当即回复:爱卿关怀礼仪,朕深感欣慰,已着东厂、锦衣卫严查抓捕。

旨意是下达了,可厂卫、锦衣卫还在忙着妖书一案,哪有那闲工夫管人穿女衣,何况“服妖”者,以勋贵子弟和读书人居多,想管但不敢管,因此这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几日一晃而过,信国公府太夫人祝寿完毕,吃饱喝足的官员,又要干活了。

韩域认罪一案,要三司会审,皇帝将其提上日程,并让皇太子魏洛监审。

介于上次三司会审,闹出的幺蛾子太大,因此萧大安怂了。这次会审,他改为旁观,具体审讯由刑部郎中齐典、刑部主事邓宴进行。

刑部大牢内,韩域满身的鞭痕、烫疤,全是刑讯逼供留下的。不仅他,还有他的妻子、孩子,都遭到不同程度的刑罚,审讯犯人,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打。

这方面,天下乌鸦一般黑。

即将进行审讯,邓宴一早便来到大牢,看着韩域,目光里满是探究。

“邓主事。”

声音从身后传来,邓宴回头,见是刑部尚书萧大安,他随即行礼问安,萧大安点点头,问道:“来这么早?”

“会审一事重大,属下不敢懈怠。”

邓宴声音清朗。

萧大安走进,拍了拍他肩膀,赞道:“年轻人就是好,精力旺盛,不像我们这些老头子,总觉疲惫。”

邓宴眸光微转,将头低下,谦逊了几句。

萧大安是刑部堂官,没事不会来这儿,更不会与他一个六品小官交谈,因此邓宴长了个心眼,一边仔细回他话,一边观察周围动静。

果然过了会,萧大安图穷匕见,他观左右无人,忙递给邓宴一张纸条,还亲自塞进他袖中。

邓宴微微眯了下眼,打开看后,瞳孔猛烈紧缩,纸条上赫然写道:审讯时引诱韩域,将幕后主使往次辅刘申、礼部侍郎郭铮身上扯。

邓宴当即撕碎纸条,扔到地上,气愤质问:“真相不出自犯人口中,却要出自袖中吗?”

四目相对,火花四溅,萧大安被下属反怼,既尴尬又狼狈。

“你……住嘴!”

萧大安变了脸,一个小小的六品芝麻官,居然胆大包天,与领导对着干,还要不要在刑部混了。

但人邓宴无所畏惧,既然敢与尚书顶嘴,那就是背后也有大靠山,不怕你刑部堂官。

“萧尚书,您身为刑部堂官,掌国家刑罚,本该立身正直,但今却因一己私欲,公然污蔑他人,不知尚书对得起君父,对得起您这身官服吗?”

言辞简洁,却掷地有声,骂的萧大安气血上涌,一双眼瞪得滚圆,但偏人家理正,萧大安无何奈何,只是不停喘着气儿,“你你你……”之类,说不出话来。

这边两人僵持着;另一边,次辅刘申一党也没闲着。

刘申被锦衣卫都督汪贞整得极惨,缩在家中,大门都迈不出,此仇不报非君子。

因此出门当日,刘申便写奏疏,含泪控告首辅一党,尤其是汪贞所为,公报私仇,结党营私,实为祸首。

当然,既然是弹劾,单打独斗多无聊,群战才符合党争特色,刘申一声令下,督察院数位御史联名上疏,弹劾首辅及汪贞,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之事,全都扒出来,什么受贿腐败、私生活不检点、奢靡浪费,什么都说。

久在官场,谁人没点黑料,按照那些个御史扒法,首辅和汪贞已然成为罪大恶极之徒,该拉去菜市口,咔擦一刀才泄愤。

两方人马就这样,你来我往,在几日内,一件正事不做,全党争去了。争来争去,最后内阁三位七旬老头,都惹得一身骚,谁也没占得便宜。

*

刑部衙署内,刑部、大理寺、督察院诸位长官,早已各就各位,蓄势待发,准备迎接新一轮挑战。

这次,次辅一党占上风。

皇太子魏洛,是他们一手推上去的,今日,有太子在此坐镇,首辅一党必然忌惮,行动有所收敛。

随着一声“太子殿下至”,各部官员行稽首礼,魏洛走至上方,堂首坐下,道:“免礼”。

官员落座。

犯人韩域很快被押解至公堂,审讯之人乃是刑部郎中齐典。

齐典是个直性子人,既非首辅刘正新一党,亦非次辅刘申党羽,属于“不粘锅”,哪方都不相帮,哪方都不得罪。

他看向魏洛,在对方点头示意下,开始审问犯人。

闲话不叙,直接进入正题,齐典问:“你为何写妖书?”

韩域跪在地上,闻言抬起头,视线扫过满屋子高官,最后定格在魏洛身上,他满腹委屈,大声呼喊:“小民冤枉,妖书不是我写的。”

说完磕了个头,满屋哗然。

在刑部大牢,他可是亲口承认写书,是为了报复沈国安,如今竟当堂翻供,使得两方人马俱惊。

齐典面色尬尴,咳嗽几声,又问道:“数日前,你亲口承认,妖书是你所写,现在当庭翻供,你可知道后果?”

“他们刑讯逼供,还拿我妻子孩子作威胁,我不得不认。”

这是公开打刑部尚书萧大安之脸。

魏洛转眸看他,在场诸人也看他。

萧大安顿时沉不住气,腾地起身,怒拍桌子,吼道:“大胆狂徒,刑部审讯一向合理合法,是你自己承认,如今倒反口诬陷刑部。说,是谁指使你写妖书?或者是谁指使你如此辩驳?”

两句话,又将皮球踢了回去。

韩域左看右看,对着上方摇头,道:“无人指使。”

“那便是你所写,只为一己私欲,报复沈国安?”齐典接着问。

“也不是我写,是一个人给我钱,让我雇佣乞丐,散发妖书。”

齐典问:“那人是谁?”

韩域摇头,“我不知。”

齐典叹口气,刚欲再问,萧大安又打岔,邓宴那小子不相帮,他只好亲自上阵。

他让人拿来达观、林誉和毛文的画像,供韩域查看,问道:“你看看,雇佣你之人,是不是他们?”

韩域的手由于用刑,几乎废掉,但为了求生,依然努力拿起那薄薄几张纸,此刻它们在手中,仿佛千斤重。

他眯着眼仔细看,看完一张丢一张,直到三张纸落地,他才抬眸,摇头否认,“都不是。”

萧大安眼里几乎冒火。

都给他机会了,奈何韩域石头做的脑袋,一动不动。他若识相,就该承认,雇佣他的人就是他们仨。

可是,他不认。

萧大安气得厉害,坐回椅上,诬陷失败,得另想他法。

没有萧大安插手,齐典又能问了,“你说受人雇佣,但又说不出雇佣人姓名,那如何证明,不是你贼喊捉贼?”

意思是,妖书确为韩域所写。

韩域眼睛都红了,“沈老爷是皇亲国戚,我胆子是大,曾敲诈他钱财,但自从被他儿子拉到诏狱,殴打一番,就再也不敢招惹。更何况,我只是个秀才,以我能力,也写不出妖书内容。”

“所以背后,必有高人指使你。”

萧大安嗓音大,一出声,满屋子的回音,大家纷纷看他。看架势,萧大安非要韩域吐出一些人,才满意。

现在的情况是,两方都不满意,萧大安陷害失败,督察院的人介于太子未表态,也没人肯站出来说话,但齐典很明显,他想让韩域认罪。

可韩域既不认罪,也不攀咬他人,审讯陷入尴尬状态,最终只能休审。

休审对官员来说,只是耗费时间等待,可对于韩域来说,他当庭翻供,按律是要挨板子的。

因此,锦衣卫的人来了,将韩域带下去,对着屁股一顿毒打,脆弱的身体,经不起折腾,韩域直接晕死过去。

今日会审,只能作罢。

官员各回各部,魏洛也回宫了,向皇帝述说,今日审讯结果。

“你怎么看?”

皇帝问魏洛。

“韩域此前认罪,现又当庭翻供,想来确有隐情,具体案情,还需下次会审时核实。”

魏洛低垂着头,只做一个陈述者,而不表明任何态度。

魏洛虽亲近刘申一党,但在皇帝面前,也要做个“不粘锅”,才能让皇帝心安。

皇帝对太子的客观陈述,大抵是满意的。他闻言颔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拿起几份奏疏,让魏洛阅览。

一封奏疏说,市面上艳、情小说泛滥,让朝廷派人查缴,并严查私印禁书者;

一封是弹劾三名御史,入署办公迟到,原是夜晚在青楼饮酒,宿夜不归;

一封是皇帝回复礼部郎中晋江,说要整治“服妖”乱象。

最后一封,是一名官员说,锦衣卫冗员严重,吃空额比比皆是,请求皇帝裁减人员。

魏洛看完,恭恭敬敬将奏疏放回御案,等待皇帝发号施令。

皇帝看向他,说道:“过了年,你就满二十了,君子弱冠,成人之礼后,该为君父分忧了。这几件事,你先去办吧。”

魏洛猛然抬眸,先是不敢置信,而后欣喜若狂。

皇帝居然让他参政了!

魏洛忙跪下,磕了个头,口中说些年幼、不能胜任之语,皇帝看在眼里,撇撇嘴,假装看不出儿子兴奋之情,让他起身,拍拍他肩膀,说了些鼓励之语,让太子好好做事,不必担忧之类。

皇帝连番鼓励,魏洛只能答应,父子相视,俱是满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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