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晚被他从身后抱在怀中,那双缠住她的手臂越收越紧,任她怎样拍打挣扎都没用,大有一种把她勒死的架势。
突然,她感觉头顶被坚硬抵住。
是他的下巴。
他的叹息从头顶传来:“晚晚……”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就这么讨厌他,宁愿死都不愿留在他身边。两辈子了,他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她仰头往上看,却被他死死抵住,动弹不得。
他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回答,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我早知晓你回来了,因为我也回来了。那些对你不好的人,我全都替你报复过了。”
两辈子都是。
啪嗒啪嗒,冰凉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这辈子你不是皇嫂,我也不是从前那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
他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晚晚,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所以……你可不可以忘记过去,回到我身边?”
耳边低低的呜咽声,微微触动她的内心。
她脸上一瞬间出现了茫然的神色。他这般卑微、这般小心、这般用情至深,难道是真的爱上自己了?
可是,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况且,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爱与不爱,还有太多旁的东西。舅舅的死、沈念安的死,就像是两座大山,沉重压在她的心口,几欲叫她无法呼吸。
千疮百孔的生活、冷漠无情的现实,早已把她的心折磨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她再也没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陆明慎极其虔诚地低下头,亲吻她的发顶,小声恳求:“好不好?”
回到他身边,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和微弱平稳的呼吸声。腹部的伤口此时也开始隐隐作痛,刺鼻的血腥味似乎比方才更强烈了一些。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很白很白。
此时此刻,他好像陷入了比前世更无助、更绝望的境地。原来,她的厌恶,比万箭穿心要痛得多。
他松开了她,踉跄着朝外走去。
方才站过的地方,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血;走过的地方,皆是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跨过门槛,她站在殿内。
从远处看出,这条长长的血痕,宛若一道连接两人的红线。正如老道那日的荒诞卦象,他们两人之间,有一条古怪的姻缘线。
明明早已断掉,却又被人强硬绑在一起。
或许按照上天的意思,他们两人本就该有一段短暂的姻缘。但是,有人却不甘于此,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卦象。
陆明慎站在外面,深深看她一眼。
随着大门缓缓关闭,沈秋晚终于反应过来,拼了命朝门口跑去,但却为时已晚。
她被关起来了。
她拍了几下,见大门纹丝不动,便又坐了回去,揉着自己有些红肿的掌心。她得留着力气,找机会杀了陆明慎,只是估计下次他便有了警惕,不会那么容易找到机会了。
沈秋晚微微叹了一口,抬起眼,愣愣盯着那扇挡住她的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竟然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进来。
“郡主,您、您怎么回来了?”兰心走过来,伏在她脚边,低低啜泣着。
沈秋晚见她哭,眼睛也有些湿润。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兰心的头。
她不回来,她还能去哪呢?
天下之大,早就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也早就没了她所在意之人。她想留住的,从来都留不住。
也许从一开始,她便是陆明慎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他苦心积虑、精心谋划,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荣登大典,以报前世屈辱之仇,又何必要冠上为她复仇的名义。
大抵,是这样更好看吧。
兰心瞥见她的平坦的小腹,面上有些犹豫,过了会,还是吞吞吐吐低声问:“郡主,小、小主子呢……”
按照月份,小主子怕是早产了。
沈秋晚沉默着,只是眼神黯淡下来。
没有什么孩子了,她再也不会见到她的盈盈了。
兰心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伏在她的膝头,眼泪一串一串的往外掉。都是她不好,提起郡主的伤心事。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扯出个笑脸:“郡主,您、您先用些吃食吧,都是您从前最爱吃的。”
沈秋晚看着兰心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盘盘碟碟,摆到桌子上。
她也有些饿了,便坐到桌边,拿起筷子。
她得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报仇。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等吃完饭,兰心退了下去,开门的时候,她从门缝里瞟见外头站了两个侍卫,便按下了先前的想法。
看来得从长计议。
屋内光线昏暗,她分不清时辰,也不知晓又过了多久,就在她靠在床上,上下眼皮都快阖到一块去的时候。
门开了。
她起眼,是陆明慎回来了。
她肩膀颤了下,摸了摸藏在身后的匕首,心下稍稍安稳。
泛黄幽暗的烛火,映在他的半边脸上,另一半脸则是在阴影里。一双眼睛漆黑无比,视线全然落在她的脸上。
沈秋晚只觉自己后背一阵发凉。
他沉着脸,视线放肆在她身上游荡。直至移动到她的小腹上时,才停留住。
他朝她走近几步。
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好像一个游荡在皇宫的鬼魂。
“晚晚……”他抬起头,把视线重新移回她脸上。
“我们的……孩子呢?”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的脸,声音微微颤抖,眼底还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期待。他知晓她有多么在意这个孩子,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孩子,更是她前世的遗憾。
他们的孩子?
沈秋晚一愣,眼底露出一抹讥讽。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必要继续演下去吗?那是她同沈念安的孩子,不是她与他陆明慎的孩子。
她厌恶地看他一眼,把脸偏了偏。
突然,她感到下巴一痛,陆明慎的脸徒然在眼前放大。
“不要讨厌我。”
“不要讨厌我。”
“不要讨厌我。”
他一声盖过一声,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恳求。
她捅他的那刀,他并不在意。
她不愿意理他,甚至不愿意再看他一眼,他受不了了。他再也受不了了,她的绝情、她的厌恶、她的恨意,像几把无情的刀,一刀刀刺入他的心口。
痛彻心扉。
“沈秋晚,我就是……”
他顿了顿,无比艰难地咬牙说出那三个字。
“沈、念、安。”
他是沈念安,他骗了他,他错了。现在他坦白,他认错,所以他们可不可以再重新开始。
直到那日,她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他才知晓,他是谁都不重要,他只要她活着,只要能陪着她。
突然,他脸上一痛。
空旷的殿内,还回荡着清脆的声响。
沈秋晚瞪着他,双眼通红。
他还敢提念安,他不配。还有,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自从知晓他也是重生的那刻起,他说的半个字,她都不会再信。
“晚晚……”
他僵着脖子回过脸,眼底似有晶莹闪烁,声音微微哽咽继续对她解释。
“抱歉,从前是我骗了你,但我真的是沈念安。”
一道寒光突然从他眼前闪过,直冲他面门袭来。
他愣了一下,一把抓住她的手,匕首顺势滑落,发出清脆声响,他的脸颊被划出一条浅浅的伤口。
血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刺鼻的血腥气快速弥漫。
他皱了皱眉,她又要杀他。
“晚晚。”他咽了咽喉咙,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我没骗你,我证明——”
她闭上眼,抬手捂住耳朵。
她不想听。
或许当初,沈念安根本就不是自愿离开的。陆明慎先是私下里威逼利诱,强迫沈念安离开长公主府,又借着与北狄交战,害死沈念安。
她的念安对她忠心耿耿,若不是因为陆明慎,他为何要离开自己?
什么误入狼群,什么为了救春枣,恐怕都是假的。
也许这个世上,压根就没有春枣这个人!
两人正僵持时,门口突然传来轻缓的敲门声。
陆明慎:“进来。”
福公公弓着腰进了殿,低着头沉声道:“陛下,她不招。”
“既然如此,留着她也没用。”陆明慎微微偏过头,轻描淡写,“那就杀了吧。”
福公公犹豫,瞟了眼沈秋晚:“陛下,她说她沈氏族人……”
陆明慎顿了顿,终于转过来:“是吗?”
他眼神闪烁。
既然她连逃走都要带上这个女人,说明她还是在乎沈家,在乎沈家人的。既然她拒绝同自己沟通,他也只能另辟蹊径。
尽管这法子,是他从前最不屑的。
福公公压低声音:“陛下,奴婢刚刚派人查过,她的确是沈之安的女儿,沈秋月。”
他没有理会福公公,扭过来看向她,面上的寒霜融化,笑容温柔。
“原来是晚晚的堂姐。”他顿了顿,“那晚晚想要我……放了她吗?”
沈秋晚皱了皱眉,眼底划过一丝不解。
他又想干什么?
他俯下身,贴在她耳边,声音蛊惑:“只要晚晚答应,试着接受我,不要再……那么讨厌我,我就放了她。”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酥酥痒痒的。
她怀疑看他。
他有这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