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尖叫压抑在喉咙深处，手里的手术刀“当啷”一声坠地，Henry的眼珠几乎脱眶而出，他的视线死死盯住面前人的脸，呼吸一瞬间静止。

——明明尚未激活生物电，为什么Evangel睁开眼睛了？！

没有瞳仁的眼睛一片纯白，遍布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血丝，鲜艳的血顺着眼角一滴一滴落下去，时间被无限拉长，血滴落的轨迹成了慢放。

“啪嗒”，砸落在床单上，溅起曼珠沙华的形状。

这声音重锤一般，敲击在手术床边一众科研员的心头。

手术床上，Evangel刀镌般俊朗的面容露出一个狰狞诡异的微笑，唇角大大的扯开，几乎到了耳根，撕裂的唇瓣流出蜿蜒的血迹，沿着下巴画出繁复的图腾样纹路——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这是什么？！

“怎么了？”混合着精神力的询问从不远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由远而近，浅淡的水生调香味儿弥漫，柔和的少年音带着关切，白色教袍的兜帽遮住香槟色中长发，浅灰色的瞳孔中漾着湿润水波，身上散发出科研人员特有的严谨气质，“Nicolas先生吩咐我过来关注一下手术进展。”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过去，Maria轻轻回头，面上挂起温和的笑容：“Iscariot？”藏在宽大的袖子下的指尖已经聚力，微微凝起一丝浅淡的白色光芒，周身的气息却变得更加平和干净，任谁也看不出那份杀意。

如果Iscariot在三秒内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和Nicolas又有什么关系，那么这份审判之力就将让他——

“是的，教皇大人，”被称作Iscariot的少年不知有意无意，停在了五步开外，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担忧的看了一眼手术室内的情况，轻声对着Maria三人解释，“这颗本源体，来自巴别塔城生物实验室，从细胞培养和基因编辑开始，就是我负责总体的项目进度，Nicolas先生应该是担心，在移植过程中会出现问题，于是就命令我过来，随时准备替教皇大人排忧解难。”

Iscariot——巴别塔城副管理之一。

被吸引注意的三位高层接受了这个解释，纷纷颔首。

Maria指尖的微光不动声色的缓缓收敛，“既然来了，那就过来看看，刚刚——”

她的声音卡在唇边，眉心微微拧紧，看着手术室里井然有序的状态：“刚刚……”

“刚刚怎么了？教皇大人？”Iscariot靠近一步，水生调的香气混合着细微的精神力波动，试图安抚面前状态不太对的顶头上司。

他有些惶恐的和Maria对视，眼底的神色复杂，担忧、惊慌和不易察觉的轻颤交织，瞳仁都微微晃动。

——毕竟面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是整个伊甸区唯一的进化者组织的头目，和煦圣洁的表象下，是何种的心狠手辣，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是如何的视人命如草芥，远在曙光区的虞望舒他们都略有耳闻。

如果因为巴别塔城的疏忽造成移植手术出现什么问题……

Iscariot挥散脑海中的想法，神色更加诚恳：“教皇大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替您解决，请相信我。”

Maria咽回唇边将要说出口的话，“你去看看，”微扬下巴，示意了一下手术室的方向，“里面有什么情况？他们怎么回事？”她的语气有些不悦，但并不是担心科研员们的状况，此时，她全部的关注点，都在躺在手术床上的实验体身上。

“请您稍候，”Iscariot微微躬身示意，随后快步走向手术室，“如果我没有推断错误，很大可能是排异反应，”他推开手术室的门，回眸以眼神安抚，“您知道的，毕竟本源体是掌管进化能力的腺体，其结构精密程度超出想象，对机体的特异性要求极高，所以就算人为设计的再完美，融入生物体时，也会出现轻微的排斥感。”

Maria不咸不淡一颔首，示意他抓紧时间解决里面的问题。

Maria身后，Adri和Bernard对视一眼，前者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很好的掩饰掉了因Iscariot突然的出现而产生的杀意，后者则一贯的面无表情，像一尊精美的雕像，只是气场越发阴郁，看不出在想什么。

Iscariot三两步走到手术床边，凝眉检查，“确实是排异反应，并不严重。”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手术室里，原本凝固的空气开始缓慢的流动，以Henry为首的科研员们纷纷从被恐惧硬控的状态下恢复过来。

“Iscariot先生，您看——”Henry指着床上的实验体，冷汗顺着鬓角一滴一滴流下去，瞳孔因为恐惧而极度紧缩，指尖都在颤抖，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

……床上的Evangel安静的闭着眼，骨相立体，五官的每一处细节都像是上帝精心捏制的杰作，没有血，没有笑，没有令人汗毛倒竖的白瞳。

“看什么？”Iscariot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Henry，随后了然，干净的浅灰色眼瞳中漫上抚慰的神色，精神力温水一般流淌，安抚几位科研人员因惊恐而掀起滔天巨浪的精神海，“嗯……你是说Evangel吗？你们刚刚看到什么了？”

周围的人纷纷皱起眉头，莫名有一种……记忆被毫无察觉的清空一部分的感觉，Henry犹豫的开口：“Iscariot先生，刚刚，这个实验体好像……”他欲言又止，神色纠结不已。

“好像什么？”Iscariot轻声询问，“不要急，慢慢说，是有什么异常吗？本源体融合程度不完美？还是实验体的生命体征出现了问题？”他的精神力也带着水生调的味道，像夏日傍晚的大海，润物无声的安抚着众人。

“没，没什么。”Henry不着痕迹的晃了晃脑袋，“我给您调一下手术录像，您看一下。”

Henry在手术服上擦了擦掌心滑腻的冷汗，转身，走向一旁的手术台控制中枢，神情紧绷的调阅手术过程中的监控。

似乎是担心面前这位摇摇晃晃的科研人员，Iscariot默默地增加了精神力覆盖的范围，恰好卡在彻底覆盖控制中枢的位置，为Henry供着隐秘而温和的支撑，让他不至于手抖到控制中枢都操作不了。

Henry的状态在Iscariot的安抚下转好了一些，尽管指尖还是微微颤抖，但是操作起控制中枢来没什么问题了，他快速下拉菜单，找到本次的手术记录——【第四十九次人造天使Evangel改造——本源体移植】

“Iscariot先生，您来看，刚刚……”Henry的后半句话消散在嘴边，双眸因不可思议而再次大睁，指尖在屏幕上划出一道惶恐的汗迹，颤抖的点在监控画面上，与屏幕接触的位置，发出细小而高频的“哒哒哒”声。

——监控画面里，手术床上的Evangel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别说渗出血迹，就连那一丝轻微的挣扎都像是他们在做梦。

Iscariot走上前的时候，监控视频刚好放到一群科研人员围绕着手术床，小丑一样瞪大双眼，浑身颤抖，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恐怖存在一样。

可是，手术床上的Evangel仍然安安静静的盖着手术布，只有头部的位置有一些血迹，证明着刚刚进行了一场有关脑部的本源体移植手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Henry看着监控画面，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被眼疾手快的Iscariot一把扶住，“小心些，”他抽回手，从怀中取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的沿着一个方向擦拭着自己触碰到Henry的手指，随后把手帕递给Henry，“擦擦汗，别紧张，让我猜猜，是不是监控画面什么都没拍到？”

Henry战战兢兢接过手帕，带着温和香气的手帕很好的安慰了他紧绷到极限的情绪，“是……是的。”他一边回答，一边抖着手擦拭如瀑冷汗。

“这是正常情况，”Iscariot微微一笑，神色放松下来，原本略微僵直的肩膀松垮下来，提高了一些音量，确保手术室外的Maria一行三人能够听清，“这颗本源体当中，蕴含了三种治愈力，在进化者历史中，这是从未有过的突破。所以，在移植过程中，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远超以往的本源体，因此，会一定程度上扭曲普通进化者的认知事实。”

他微微转身，面对手术室外的Maria，垂下眼睫避免直视，以示尊敬，解释的语气更加轻柔：“教皇大人，在我们创造这颗本源体的过程中，部分进化力在B级及以下的研究员，也出现过类似情况，这是正常的，并不影响后续的生物电激活，也不会影响本源体与实验体机体的融合程度。”

手术室外，Maria听到Iscariot的一番解释，神色缓和了不少，“推出来，让我看看。”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下，素白手掌弯曲两下——一个极为高傲的，招呼别人过来的手势。

手术室内，科研员们听到了教皇的命令，立刻行动起来，仪器归位，无影灯关闭，手术床被推出来，Evangel闭着眼躺在床上，在强大的治愈力作用下，头皮上星罗棋布的刀疤已经愈合，浅金色的发茬在短短一段时间长了出来。

“完美的杰作。”Maria迈步走上前，站在床边。

手术床发出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床板缓慢竖起，像是展览一件商品一样，她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着这个由她亲手设计出来的完美生命体，“生命体征的状况如何？本源体与机体的融合程度呢？”她一边抬起手，指尖隔空描摹面前人深邃立体的轮廓，一边轻声询问。

“教皇大人，科研员们刚刚经历了本源体能量外泄的影响……”Iscariot向前一步，神色有些担忧。

“这不是你能管的，”一直没说话的Bernard开口，深绿如潭的眼瞳不经意扫视了一眼Iscariot，截断了他的话头，“一切但凭教皇大人吩咐。”他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黑袍少女的背影上。

“知道你的直属上司……Nicolas，”Adri一手抱胸，一手撑着下巴，悠闲地走到因被打断发言，而显得有些拘谨的Iscariot身边。

她围着他转了一圈，黑色美甲点在少年的心口，暧昧的画着圈，唇畔的笑妩媚又放纵，可那一双眼，分明盛着血色的杀意，“为什么会不在场吗？”她收回手，唇畔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少多嘴。”

Iscariot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下垂的眼睫轻颤，袖口的手掌攥紧衣摆：“……我知道了。”

以Henry为首的几位科研员经历了几番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此时已经心如止水，纵然刚刚结束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肌肉还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但仍然保持着专业的态度开口：“教皇大人，目前来看，实验体的生命体征良好，与本源体的融合情况也超出我们的想象，并未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和并发症，机体强度能够适应三种治愈力的冲击。”

Maria略显满意的点点头，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视线不经意瞥向Iscariot，对面的人不自觉的绷紧了后背，神色更为拘谨，她收回视线，又看向Henry，“既然条件允许，那就直接准备记忆移植手术。”

一众科研员们神色严谨而麻木，没有任何人开口反驳，哪怕他们现在亟需休息，但，在听到Maria开口的瞬间，所有人就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人，机械但精准的进行着下一步的操作。

手术床缓缓放平，松开床轮上的脚刹，几人推着手术床就要走回手术室。

“停。”令行禁止，Maria一开口，所有人都静止了下来，只剩下周围尚在工作的仪器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只见她不急不慢，再一次靠近手术床，周身萦绕的气息愈发圣洁高贵，翠色眼眸笼罩浅淡金光，掌心凝聚流动的白金色能量，伸手，覆在了Evangel的额心，闭上眼，清浅空灵的唱诗声隐约响起。

“守卫于我，臣服于我，信仰于我。”在越发神圣的吟唱声中，Maria红唇翕动，缥缈的声音顺着掌心的流光，渗入Evangel的精神海，勾勒出绝对掌控的精神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