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
早朝后,文武官员各从掖门而出。内阁门前,蔡元长特意停下叫住了养子蔡重年。
“父亲。”
“我看你这几日脸色都很不好,人也瘦了许多。”蔡元长关切地瞧着儿子的脸,那人眼下有着浓重的乌青,颧骨和下颌的线条都更凌厉了几分。
“劳父亲挂念,许是这几日都住在公衙里,没有睡好吧。”蔡重年的语气就和他寡淡的神情一般,带着淡淡的叹息。
“重年,你向来稳重明理,又在朝廷身居要职,为父从未干涉过你与何人交往,只是最近你连日往来伫月斋,和那来路不明的商人,实在过从甚密了。”
“父亲教训的是。”蔡重年道,对于蔡元长得知此事也在意料当中,因此相当平静,“伫月斋我以后不会再去。与那些人之间的交易也会注意分寸,不会损害蔡家的利益。”
“好,好。”蔡元长满意地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话锋一转,又提起一件事来。
“为父前日探太子的口风,说三皇子……恐怕是不会回来了。”瞥见儿子瞳孔一震,嘴唇抽动的样子,蔡元长继续说,
“这事要早做打算。你从前得罪太子的地方也太多,府上已备好了一份厚礼,你晚上亲自给太子送去,好好赔罪。”
蔡重年干咽口水,强忍着心里翻腾的怒火,低头道:“是。”
他知道这事一定和某人脱不了干系,他只想杀了那个人,就算做不到,也要不惜一切报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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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蔡重年带着礼物,独自到太子府拜访。兄长蔡居安本想和他同去,被一口拒绝。
听到小厮来报,陆云起还颇有些惊讶,不过他也大致能猜到那人为何前来,毕竟他对蔡元长见风使舵的作风很了解,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事出反常,他心里不免有疑虑,特意让府内金吾卫卸了蔡重年的剑,捆了手再来寝殿会面。
“自来朝臣面见太子,还有捆手的规矩吗?”蔡重年虽冷脸抱怨着,倒也没有反抗,任凭金吾卫绑了自己的双手,仔细地一番搜身,甚至连他头上能伤人的金发簪都拔了下去。
等到了寝殿,蔡重年跪在地上,长发散乱在脸侧,向陆云起行礼。金吾卫将他所带的珍宝礼物放在一边。
那人手持长鞭,踱步过去看了一眼,却好像对那些珍宝并不感兴趣。
“蔡将军难得有这么恭顺的时候。”陆云起戏谑地笑道,用力掰起蔡重年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
“微臣似乎从未对太子有不敬之时。”蔡重年目光冷漠。
“敬与不敬不是嘴上说说的,要看心里。在蔡将军心里,今时今刻应该居于太子之位的,恐怕是陆翊钧才对。”陆云起冷笑说,围着那人走一圈,顺手捞起他的长发在手里搓揉着,“你父亲来让你说什么,快点说,我都等不及了。”
那人咬着牙,闭口不言,额角都暴起了青筋。
见他不说话,陆云起指指一旁的礼物:“给蔡将军抬回去吧,既然没有送礼的诚心,我也不能为难将军。”
屋内的金吾卫走上来欲带蔡重年离开。
“微臣还有一份礼物给太子,”那人打断道,“只是要先让这些人退下,才好给殿下展示。”
“慢着。”陆云起抬手,让金吾卫退下。然后俯下身,侧耳到蔡重年脸旁,问他,“什么礼物?”
那人贴近他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使其倏地笑出声来。
“这么好的礼物,”陆云起的手伸进那人的领子,摸到坚实的肌肉,最后手抚了一圈,在小点儿上掐了一把,“当然要有人看着才好啊,都留在这儿。”
“让他们看看,蔡将军是怎么给我献礼物的。”
五六个金吾卫上来扒下蔡重年身上的锦袍,将他的中衣用刀划得稀烂,露出光洁的肩膀和脊背。
陆云起把长鞭在手上绕了两圈,走到那人身后,挥鞭抽下来,白皙的背上立即绽开一道清晰的血痕。蔡重年咬着嘴唇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接二连三的鞭子抽下,很快他的背上便一片殷红,被打烂的皮肉让人细看起来浑身发麻。
“疼吗?”陆云起用手扣着他的伤口问。
蔡重年只是满眼痛恨地看着他,依旧一语不发。
“啊,我忘了,将军武艺卓绝,是耐得住疼的。”陆云起撇撇嘴,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桶盐水,从那人头顶哗啦倒下。
盐水浸过伤口,使那人浑身不受控地剧烈颤抖起来,眼里泛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光。
紧接着,又一拳落在脸上,蔡重年紧抿的嘴角缓缓淌下鲜血,那血顺着下颚流过颈部,描摹过喉结的形状,最终停在胸口。
“蔡将军这么清高自傲的一个人,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到底,”陆云起一只手抓着他的头顶说,“有什么目的啊?”
“微臣,不过给太子赔罪而已。”
“少来。”陆云起背起双手,抬头看着屋顶,“杀了我,陆翊钧也坐不上皇位。刺杀太子,谋逆之罪,可要株连九族的。”
“微臣没有此心。”
“好,特别好。把门关上,都过来,把人抬过去,我要看看蔡将军到底有颗什么样的心。”那人手指床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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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的腰好细啊。”
“你真恶心。”
“你再说一遍。”陆云起的手掐住那人的脖子。
“你,真,恶,心。”
“好听,多说。”
……
“这么多人都看着,将军倒是叫两声给我听听。”
“你早晚下地狱,陆云起。”
“要是你陪我下去,我觉得还不错啊。”陆云起满不在乎地发笑,弯腰咬上那人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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伫月斋。
夜深,长思流正百无聊赖哼着小调,打理着花圃里的月季,麒麟在旁边提着水桶,供他舀水浇花。
“诶,大人,蔡将军回……”麒麟忽然兴奋地喊道,不知怎的,话又停在了嘴边。
“呵,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想我……”长思流自信地转过身,看到蔡重年的瞬间,手里的水瓢砰得砸在了地上,水溅了一身。
那人头发散乱,衣服更是破烂不堪,嘴角紫青,脖子和露出的肩膀上全是咬痕,站在花圃门前,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你干嘛去了。”长思流大脑乱成一团,双手胡乱地摸过鼻子,又抓起自己的头发,手脚僵硬地走到蔡重年跟前。
当他把手伸到那人衣服下,摸到混合着血的白色液体,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皱着眉,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久久都不敢相信。
良久地沉默后,终于发疯一般自顾自大笑起来,边笑边哭,拽着那人胸口的衣料,问他:“和谁啊,把你打成这样,说话,是陆云起吗?我知道你今晚去太子府了。”
蔡重年深吸一口气,别过脸。
“报复我,报复我是不是?嗯?”长思流边说边后退,摇摇晃晃撞到地上的水桶,差点跌倒,被麒麟扶住。
“大人,大人……”麒麟小声劝他,被用力一把甩开。
“有意思吗?!”长思流歇斯底里地问。
蔡重年始终无动于衷,这无疑让他的情绪更加失控,耳边嗡嗡作响,浑身肌肉都在发抖。
“蔡重年你个禽兽,我把你当我亲儿子一样,看着你长大,我帮你干过多少脏事,你就这么对我。禽兽,禽兽不如……”
长思流一边说着,一边搬起水桶,将水倒在自己身上,又嫌不够,抽出竹刀,乱砍着下午才修剪整齐的月季,将花枝砍断一地。
麒麟怎样阻拦也拦不住,只好来求蔡重年:“将军大人,您说句话吧,我们老板脑子本来就不好,您这样,他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和他没有关系。”蔡重年皱眉说。
“你听见了吗,麒麟?他说他和我没关系,”长思流手指着蔡重年,控诉着,“我今天不要活了,给我拿绳子来,我要上吊。”
“哎哟,老板,您这……”麒麟简直有苦说不出。
“听见没有,我要上吊。”那人不依不饶,继续道。
“让他去死。”蔡重年说,转身便要离开。
“将军大人!”麒麟赶紧跑到蔡重年身前跪下,一头磕在地上,“其实老板虽然跟太子做了交易,但也派了无衣去保护三皇子,三皇子他,他不一定会死的呀。”
听完这话,蔡重年握紧了双拳,立马便回去几步跨到长思流面前,抢过那人手里的竹刀,用刀柄直抽在那人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拳直顶下颌,打得那人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蔡重年还想把人拉起来继续打,被麒麟死死抱住手臂,挣脱不掉。
麒麟哀求道:“将军大人莫要再打了,莫要再打了。”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和陆云起在一起,特别舒服。”蔡重年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而不屑。
短短一句话,彻底击溃了那人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
愣住片刻后,长思流爬起来,跪在地上抱着空水桶失声痛哭,口中还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我要杀了陆云起,杀了陆云起……”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干嚎得嗓子嘶哑,一抬头,只有麒麟蹲在他身旁,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人呢?他人呢?”长思流左右张望,却不见蔡重年的影子,忙问。
“将军大人早就回屋去了。”
“回屋?他没走?”那人瞬间转悲为喜,用袖子抹了把脸,起身踢开水桶,朝寝屋跑去。
一推开门,蔡重年果然在,正泡在浴桶中清洁身体。只因他这个样子,不管回衙门还是蔡府都万万不能,只能留在伫月斋。
长思流合上门,失魂落魄地走进去,站到蔡重年背后,双手搭在那人肩上,心疼地盯着他颈后的鞭痕:“我有错,你也有错,我们扯平了,嗯?”
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蔡重年一时倒不知怎么回答。
“我有错,你打我骂我都好,何必做这种傻事?”长思流的指腹摩挲过那人的伤口,皮肤立即愈合如初,未留一丝痕迹,“你四岁的时候,在峨眉山,我就这样给你治伤了,到现在也有二十四年了。回洛京以后,我又为你办各种事。你却总是不信我。”
“你狡诈无常,言而无信,我为何要信你?”
“我这人的确没受过什么伦理道德的教化,也不懂所谓忠孝节义,可我又没害过你,是不是?”长思流的语气里颇有些委屈,施着法术的手却一点没停,抚过那人受伤的嘴唇,又帮其治愈背上的鞭伤,
“我知道,你对这世间的荣华权势,都不在乎,等一切事情了结了,我们一起去个没人能找到的安静地方住着,可好?”
“我要你保证三皇子活着。”蔡重年回头瞪着他。
“唉。”长思流深深叹了口气,眼皮一垂,撤了手,“我累了,你自己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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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蔡重年换好寝衣,端着烛台轻步走到床前,躺在那人给自己留好的位置上,熄了蜡烛准备就寝。
刚一躺下,那人的手和腿便压到了他的身上,蔡重年面露憎恶地闭上眼,本不想理会。
然而过了一会,实在被这家伙压得难受,开口道:“你怎不睡?”
“人家眼睛哭得肿了,你看看。”
“滚。”蔡重年背过身。一只胳膊又抱上来,环住了他的腰。
“我答应你,陆翊钧一定不会死,我拿我的命发誓。”那人忽然严肃道。
蔡重年不回话,良久听长思流没了动静,这才转身。惊讶地发现,那人原来一直睁眼看着他,见他回头,眼泪一下子就滑下来。
这样子多少叫他有些心软,不忍再看,把脸埋在长思流颈间,埋怨道:“你一个两百多岁的人,怎么这样。”
“你原谅我了对不对?”长思流抱着那人的后背娇嗔道,在蔡重年不能看到的地方,霎时变了脸色,目光阴冷而狠厉。
在他心里暗暗想着,不管是陆翊钧还是陆云起,一个都不能活,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