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岑婉华打电话让我回家去休养,我跟她说不用了,我还有课要上。
其实,那天我提着行李箱走在温明光前头,独自离开医院去了孟晓凡租的房子,跟他挤了一个被子。
第二天回学校,迎接我的是温明光想一出是一出的报复……
时光匆匆而过,等我毕业了,认识姬子轩本人后,被他骗着说“我不会玩剑三,都是跟别人随便跑着玩,你教我吧”,我亲眼看着他把“天策老公”四个字改成了“子轩”。
过了这么些年,“天策老公”又从游戏名出现在温明光的手机微信名单上,我除了心痛,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姬子轩说温明光只记得我,爱着我,我相信了,转身回到温明光身边。
我不管他傻还是不傻,已然决定了陪伴他一辈子,却又再次被推到了无望的深渊。
爱情真是让人心累,又让人耽于沉醉的事。
它是看不见的枷锁,抵得上百种病毒,可以顷刻间让人从快乐跌回忧伤,也可以顷刻间杀人于无形。
我是极不情愿被爱所困的人,看不得喜欢的人有半点越距;我也是个极容易失去自信心的人,在看到“天策老公”发的那条信息之后,我想往后余生,就算温明光忽然好了,拿着刀子捅自己指天发誓说只爱我,我也不会轻易相信。
我们之间,最深的鸿沟,不是家仇,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的身心给我造成的怨念,而是最基本的信任。
我爱他,这是我以身体力行的保证;但他爱不爱我,我不愿意知道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是肯定的,我也宁可称之为迟来的遗憾。
我与他之间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一是我不主动,二是他对我的颐指气使令我望而却步。
毕业实习工作的前两年,我因为工资实在太低想节约钱,和孟晓凡合租的两室一厅。
温明光偶尔会过去蹭饭,打着他妈让他来看我的名义买东西送上门。
有孟晓凡在,他倒是装得好一把兄弟情义。孟晓凡不在,他就原形毕露,变成了一个易怒的“精神病人”。
上一秒,忽然在阳台上抓住我的手,兴奋地笑着说:“哥,你养鸽子了!”
下一秒,就把我放在桌子上装裱了我和温廷烨合照的相框“哐当”砸在地上,噙着阴冷的笑瞪着我,和我讨论起了人生三大喜事之一的“洞房花烛夜”,说:“岑景之,你跟苻洵美的第一次,是在我的车上,还是在酒店……”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躺在床上装聋作哑。
他又自言自语说:“去酒店多贵啊,所以你肯定是在我的车上对不对,不用住酒店也不用买套,无师自通,即兴发挥……”
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我的极限也就是我的底线,只要没触碰到我跟温明光之间的那层纸,我无所谓,也没把他的言辞羞辱当回事。
然而纸终究还是纸,总有捅破的一天。
某天下班回家,我像往常一样只开了客厅的灯就去洗澡。
孟晓凡下班很晚。我洗完澡就关了客厅的灯,摸着黑回房间睡了,没开卧室的灯。
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身上好重,想翻身,却动弹不得,伸手一摸,才发现身上趴着个人。
我吓个半死,挣扎着想去开灯,却被那人捂住了嘴,我吓坏了,伸手乱抓,一不小心摸到了他手上的戒指……我彻底懵了,瞬间丧失了抵抗力。
“明光,你这样做,是把我当什么?”我躺在床上,捂着眼睛,低声啜泣着,一动也不敢动。
温明光似乎知道我清醒了,认出了他,连忙从我身上爬了下来,惊慌失措地钻进被子里。
“说话呀你,明光……你刚刚是在对我做什么?”我眼泪直流,呆呆地看着灰暗不清的吊着一个老式风扇的天花板。
“你恨我,恨到这种地步了是不是,把我当夜店里面的女人一样,由着你胡来,发泄完了再甩我一脸钱是吗……”我闭上眼睛,抱着身体蜷缩着,一字一句哭着说。
“不是的,我不是……”温明光捂着被子低声说。
“不是,那是什么?你连你是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抽着鼻子说。
“我知道的,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忽然……忽然想来找你……但你睡着了……我看你睡得很沉,没忍住……”温明光哭着从身后抓住我颤抖不止的手,狡辩着说,“哥,你别怕,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我刚刚眼花了,看错了,我把你看成苻洵美了……”
“呵,呵呵呵……”我闭着眼睛在黑暗里笑出了声,握紧了被褥,“我像苻洵美,呵呵……我他妈一个男的一米七五,这么大个身体摆在这,没胸没留长发,你告诉我我像苻洵美……呵呵呵……”
他不再解释,我也不再追问,我哭累了,没眼泪了,披上衣服起身开了灯。
从此,以灯为伴,患上了幽闭恐惧症,不开灯很难睡着。
孟晓凡发现我总是开灯睡觉是在几天之后,他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苻家的人找上门了。
我说不是,编了个谎言骗他,说温明光太爱苻洵美了,恨我入骨,想逼我去死,我有点害怕。
孟晓凡深表同情,主动将客厅的灯也打开了,无论黑夜白天都不再关上。
温明光自那以后再也没登过门。
温明光消失了一段时间后,苻洵美家里的人竟真的找上了门。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自问自答,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根本不给我插嘴的机会。
我精力有限,上班本就受尽了职场老员工的排挤和欺负,疲倦已极,哪还有好脸色,自然是敬而远之;可人家不远千里赶来了,岂会善罢甘休,隔天就把我跟苻洵美出车祸的事传得公司上上下下人尽皆知。
为了避免殃及池鱼,给孟晓凡惹出别的麻烦事,我思量再三选择了换工作搬家。
温明光人脉广,很快就找到了我的住所。
讽刺的是,上学的时候我暗戳戳地想在很多地方与他偶遇。工作了,却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不是因为他大半夜跑到我床上对我欲行不轨,也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含糊不清的恼人的话。
只因为我的工作环境太糟糕,是在汽车零部件工厂当学徒,跟着老师傅调机修机做首件做投影,天天靠近铣床送各类铜铁管子做切割,不得不穿的工作服又是那么的难看。
衣袖上还总是粘上油污,大夏天的,长时间接触柴油,手上的皮肤起了红色的痘子。
一开始只是痒,我没当回事,后来肿起一大片,连脖子周围也开始痒了,我以为是起痱子,买了瓶花露水喷了喷。但是不管用,同事看不下去偷偷告诉了部门主管,部门主管亲自跑来看了一眼吓得不轻,委婉地训了我一顿,让文员在上班时间带我去医院做检查。
排队等挂号的时候,我看到了温明光。
他就站在玻璃门外,以深沉难解的目光远远地注视着我。
我跟着文员坐在输液室的靠椅上打点滴,他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盯着我一言不发,眉梢眼角写满了我看不明白的阴郁和悲伤。
天黑了,下班了,我回家了,他走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等我上楼了,回头再看,他就不见了。
夜晚,却总是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叫我哥,叫完了却什么也不说。而我,每次只要他不挂,我也挂累了不想挂的时候,就在电话里说些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话:
“明光,不要再打电话了,你就当我和苻洵美已经死了吧。”
“我死在两年前,现在活着的不是我,我只是一副躯壳。”
“明光,二十二岁之前,我对你问心无愧,二十二岁之后,我不希望自己的躯壳还活在你的阴影下面。”
“明光,买花和卡片剩下的钱都在你房间书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你拉开就能看到,一共七千四百五十二块。”
“明光,我是真的讨厌看见你,从小就讨厌你,长大了也一样……”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玩剑三,是你叫我玩我才玩的,为了去网吧玩游戏的那几个月,你不知道我每天吃的是什么,是糯米饭……”
“你肯定没吃过那是什么,那是惠大校门口早上有人骑三轮车卖的三块钱一份的早餐。我接连吃了五个多月……其中有两个月基本上天天都吃,早中晚都是糯米饭……有时候中午宿舍里都是人,我怕被别人看见,就用两本书夹着挡着,跑到宿舍后面的医药学专业养动物植物的地方吃……”
“明光,你总说我太抠门舍不得花钱,其实我该花的早就花干净了……因为钱都拿去网吧充卡去了,买不起糯米饭的那两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我还找导员和英语老师借了钱,一个借了五十,一个借了两百……”
“明光,五十块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凤毛麟角,在我来说,却是我差不多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有时候因为想买些喜欢的画集,更省的时候我甚至把五块钱拆成两半,买两块五的袋装泡面,用保温瓶上门的盖子泡着吃。可你后来把我的保温瓶打碎了……”
“明光,你把它踹在地上打碎了……那天下着雨,我为了再买一个保温瓶去餐馆里帮人家洗碗,人家问我是不是学生,我傻,我说是,人家只给我十块钱一天……”
“本来我只打算洗两天的碗,可是头一天晚上回宿舍,发现我的伞不见了,呵呵……后来想起来了,是我健忘把伞忘在了餐馆,第二天去找,哪还有影子呢……”
……
我不是不知道温明光喜欢我,我知道,大学毕业搬出他家,我就在笔记本上看到他写下的话。
可那又怎样呢,他写的话和他实际行为背道而驰。
我再怎么努力说服自己,也无法不怀疑他对我的感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所谓迟来的遗憾,就是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却在那做着违心的试探,谁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明光啊明光,细细回想我这小半生,所能记得的你的好,是那么少,少得可怜。
明光啊明光,你曾惊艳了我的时光,而我,却在时光深处徘徊,不愿醒来……
我一遍一遍的回忆,想从回忆里寻找你的好,可我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咀嚼着这份含着热泪的苦痛,在漫长的夜晚,如此煎熬地思念着你……
如果不是姬子轩告诉我,说你为我生了一个孩子,我又何必回来找你……
如果我不遇见你,那该多好,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如果连爱都没有了,我还剩下什么呢?我又如何知道岑毓笛就是我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