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看着我说：“岑景之，你不想治就不治，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温明光离了你死不了。”口气之不屑，像极了在幽闭的走廊上看到一只仓皇逃窜的老鼠。
我抬起下巴，也跟着冷笑，说：“那天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连我用的谁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你都不知道就接了。沈辞，我告诉你，我用的温明光的手机，他当时没睡觉，就在我身边，你却给他发信息。”
沈辞面容失色地看着我，似乎放弃了与我争辩，但很快就调整回了心态，慢慢悠悠地将手机揣进衣兜里，面朝骄阳闭了闭眼，沉稳自若地说道：“岑景之，请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我是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爱一个人就只爱一个人，不像你，见一个爱一个，爱不下去就吃回头草，纠纠缠缠，像一个想离婚又舍不得孩子的女人……”
“……”
我昂着头，鼻子酸涩得想哭，耳朵火辣辣的疼，疼得恨不能割掉。
沈辞不愧是学心理学的，形容得太贴切了，我真的是曾经想斩断情丝又狠不下心来舍弃温明光的人。他是傻了不假，但他还爱着我，还给我生了两个孩子，我们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
唯一看透的是，温明光疯了四年有余，在微信里喊了沈辞这么多年的老公，沈辞不可能无动于衷。现在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他恼羞成怒言辞犀利地攻击我了。
看来这世上并不存在所谓的单纯善良的人，所有的善意更多的都是一层层包装好的不被察觉的谎言。
温廷烨在窗口冲我和沈辞招手，沈辞转身就走。
我跟在他后面，还没走到门边上，就被忽然冒过来的温明光一把抱住了。
“景之，你真的回来了……”他激动地搂着我的脖子喊。
我也不管有没有看见了，抱着他的后脑勺低头就是一个深吻。
温廷烨惊得下巴都掉了，沈辞透明人一样弯腰换鞋，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
“操，你俩能不能矜持点，屋里还有三个单身汉呢。”温廷烨伸脚踢过来一双拖鞋，丧着脸说。
我抽开脸，搂着傻啦吧唧的温明光的肩膀说：“怎么，想亲自己找一个去。”
温廷烨酸溜溜地瞪着我，故意提高嗓门道：“哥，我是找到了人家也不稀罕我。”
“小烨。”沈辞坐在沙发上叫温廷烨。
温廷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凑到跟前，讨好地说：“沈医生，什么事？”
沈辞伸手隔开两人的社交距离，从桌子底下的手提里拿出一份协议和一支笔，递给温廷烨，严肃地道：“你找我委托心理治疗的协议，作废吧，赔偿金我稍后叫公司财务转给你。”
温廷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说：“为啥啊？”
沈辞冷冷地看着温廷烨，说：“你哥已经回来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他在你二哥身边，相信你二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温廷烨拿起笔，慢吞吞地签完字，递给沈辞过目，犹豫着想说什么，他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某一天，一个艳阳天……”
温廷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抬眸看向温明光和我，低声说：“王胖子，谁是王胖子？”
温明光黑亮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狡黠，笑眯眯地靠着我的肩膀说：“他和我是他义结金兰的好朋友，经常给我打电话送好吃的。”
我呵呵一笑，夺过温廷烨手里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明哥，在干啥呢？”这声音果然是胖子的，带着南城人独特的口音。
我清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呢，温明光已经凑过脸来，笑嘻嘻地说：“我和我老公在家里玩。”
温廷烨嗤嗤笑出声，我扶额，把手机塞温明光手里。
“家里有啥好玩的，下午摘葡萄去不去啊？”胖子看来不仅知道温明光的“老公”是谁，还知道他已经回来了，语气相当淡定。
“摘毛线摘，我二哥病还没好呢，不能出门。”温廷烨走过来大声说。
“哦，温少总，前天你不是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胖子说。
温廷烨轻咳一声，没好气地说：“现在又犯了。”
“不至于吧，明哥的老公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再说了，就摘个葡萄能出啥事，上个月咱们不是摘过一回了吗。明哥不也好好的吗？这次再摘最后一茬……”
我扭头看向温廷烨，低声说：“你不是不让他出门的吗？嗯？”
温廷烨两眼无辜地看着温明光，小声说：“他真想出门的时候我哪拦得住。”
我他妈……我温和地笑着说：“所以我还是能带他出去的对吧？”
温廷烨无奈地耸耸肩，低声：“前提是他自己愿意出去啊，你跟我说没用。他自从疯了以后就喜欢宅家里，头发也不剪，越留越长。闲着没事就数钱包里的钱，哪也不想去。偶尔跟几个熟悉的朋友出去了，兜兜转转就爱往学校跑，偏偏学校现在设置了门禁卡，凭学生证才能进去。”
“他进不去，就总是蹲在校门口，看到一个长得像你的就叫人家哥哥，抓住人家的手往自己衣服里摸，让人家跟他回家，影响很不好。我妈接到校领导投诉，说了他几次，他就不去了。改去超市买泡面，还是那种袋装的泡面，一大袋一大袋的买回来，也不泡不煮，就干嚼。给他煮好了放碗里他就生气。吃饭也是，你没回来之前，他除了爱做蛋糕，最爱煮糯米饭吃，一煮一大锅，几个人都吃不完，只能偷偷给他倒掉，你就说他疯不疯吧？”
我抬手猛擦酸涩的鼻子，抖着嘴唇，点头笑着说：“疯，是真的疯……”
温廷烨叹了口气，看着我说：“所以你还是别带他出去的好……妹妹的事……万一……”
温明光凑过头来：“妹妹在怎么了？”
我微微一笑：“妹妹在外婆玩呢，没那么快回来……”
“哦，我和胖子说，下午三点一起去封疆葡萄园摘葡萄。”温明光揽着我的肩膀，挂了电话笑着说。
“看，说他疯又不疯了……”温廷烨低头小声说。
“你才疯！”温明光伸手要揍温廷烨，被温廷烨躲开了。
“下午，和我们一起去吧？”温廷烨坐到沈辞身边，征询对方意见。
沈辞低头正在看书，点了点头。
“你的鹅呢？”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伸手抓住温明光的胳膊问他。
“鹅？”温明光看着我，歪头，眼神悲愤，“鹅啊，扔后面的河里淹死了？”
我愣了，与忽然抬眸的沈辞四目相对，说：“怎么回事，怎么扔了？”
温明光掏出手机划啊划，指着微信上被移出群聊的信息，目光掠过沈辞，对我说：“小烨找了个坏蛋假扮你，欺骗我的感情，我很不爽，就扔了。”
沈辞目光宽容地看着温明光，举起水杯抿了一口，嘴角微扬，笑得慵懒又惬意，仿佛“隐士”下了山，粘了点人间烟火气——他终于有点心理医生的样子了。
温廷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全往肚里咽。
我笑着扬扬眉毛，向温廷烨说：“我看他好得差不多了。”
温廷烨摇头说：“这才几天，他要好了我倒立着走路好吗。”
沈辞敛起笑，淡淡地说：“话别说得太满，或许你二哥精神上的病本就源自于内心深处未解的心结，岑先生就是打开这个心结的钥匙。”
沈辞忽然称呼我“岑先生”，让我很不习惯，但看他总是冰冷的面部表情，是真的因为温明光病症的好转而软化下来。
或许我真的是想多了吧，沈辞真的是个“舍己为人”的好医生。
“心结宜解不宜结。”温廷烨沉声念出这几个字，看着我，说，“哥，他要是真好了，你会原谅……”
“你闭嘴吧你!”我沉下脸轻咳一声，转过脸看着温明光，问，“明光，你喜欢我，想和我结婚，想和我过一辈子对不对？”
温明光抿着唇，紧张地点了三次头，随后双手颤抖着握住我的右手，目光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过了许久，在我的眼神示意下，才终于张口，红着眼眶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好，我好开心……”
“哥，你看他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温廷烨笑着打趣道。
“别打岔。”我瞪了温廷烨一眼，看着傻笑的温明光，趁机占便宜说，“你要是愿意一辈子当我老婆，我就和你结婚。”
温明光爽朗地笑笑：“好的，老公。”
我耳朵火烧一样发烫，低着头说：“当老婆的永远不许反攻的哦，你要考虑清楚。”
温明光喜不自胜地说：“不用考虑，我一直都喜欢在你下面。”
沈辞、温廷烨、苻文松：“……”
温明光眸光闪烁：“什么时候结婚？”
我还没说话，温廷烨忽然把我拉开，拉到一边，正色道：“哥，你真要跟他结婚？”
我笑着说：“怎么，不可以吗？”
温廷烨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低下头，抚着我的肩膀沉吟道：“哥，你……他现在状况，谈结婚是不是有点早了？”
我笑说：“他现在比我前几天见他的时候好很多了，结婚而已，拍个照片办个婚礼去英国度个蜜月而已，又领不了结婚证。”
“你就是想带他离开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温廷烨冷冷地拆穿我的心里话，“妹妹的事情还没解决呢，那几个学生……哥，你……你就要带他离开这里？”
我：“我就这一个愿望，你就答应我吧。”
温廷烨看着我，紧紧地皱着眉头，茫然无措地抓着我的肩膀，声音微弱：“哥，别走好吗？我现在外公没了，爸没了，妹妹也……只有你了。要是你和二哥搬走了，我……我一个人……我……”
“你是怕我照顾不好明光，还是怕你妈问你要人？”为了脱离岑婉华的掌控我也是拼了，只能为难温廷烨了。
温廷烨大抵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一时没了主意，双臂交握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景之，小烨不想让我们结婚吗？”温明光起身走过来，拉了拉我的手。
“哥……你听我说……”温廷烨一脸疲色地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咱们明天先去体检，体检完了，搬家的事，我们再商量……”
从温廷烨的态度来看，不让温明光搬离别墅，定然是岑婉华的命令，很难不让人怀疑，这背后指不定牵扯着什么重要的利益关系。
温明光不是岑婉华亲生的，现在没有任何财力、权利和依仗，是名副其实的“疯子”。岑婉华却如此煞费苦心地留着他在身边，想尽办法地让媒体制造舆论，让外界的人都以为温明光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而实际上温明光就在这里，在一个看似温暖的没有任何禁锢的牢笼里。
“行吧，过了明天再说……”我也无可奈何了，只能暂时结束这个话题。
中餐，是苻文松做的，好几个菜都是我爱吃的。
尤其是那道酸辣鸡杂，闻着味儿我就流口水，可是吃到嘴里却忍不住咳嗽，脑海里又出现了殡仪馆法医拿刀熟稔地切开我女儿头部，拨弄她被残忍捅出眼眶的两颗干瘪的眼球的画面，想咽下去又没办法完全往下咽，看着那切成丝儿的肉，胃里翻江倒海的，喉咙里一阵酸苦。
“岑先生，水……”苻文松连忙递了一杯水给我。
我弯腰低着头，伸手抓紧杯子，闭紧嘴巴，看着冲我微笑的温明光，眯着眼睛努力逼自己吞下去，逼得眼泪湿了眼眶，可终于还是无济于事，一扭头，“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岑先生……”
“景之……”
“哥……”
四个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脸上，惊慌失色地看向我，我蓦然站起身，失手碰翻了杯子，一扭头冲进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