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六月八号,算算日子,三月过去了,四月过去了,五月过去了,过了今晚十二点,沈辞整整消失了七十四天。
下午六点,舅舅家的大儿子沈辰辉骑自行车来接岑嘉志去他们家玩。
岑嘉志两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还没开口,我便笑着摆手说:“去吧去吧,反正今晚没作业,随你怎么玩儿。”
近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允许他外出,岑嘉志很激动,催着我快些给他的水杯装水。
我说:“他们家里也有水,不带水杯也不要紧。”
岑嘉志想了想,笑着说:“爸爸,我就和辰辉他们多玩一会儿,玩到明天晚上再回来。”
我看着骑在自行车上嘿嘿直笑的沈辰辉,说:“辰辉家里没有没有多余的床,你去了也没地方睡。”
岑嘉志转眸瞅着沈辰辉,沈辰辉笑着说:“没事儿,哥,我俩挤一挤就行了。哥你尽管放心。明儿晚上我就送他回来。”
我瞅了岑嘉志一眼,见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不好兜头泼他冷水,勉强答应道:“那好吧,那你把书包背过去。在别人家要乖乖的,别捣乱。”
岑嘉志连连答应着,回身拿了水杯背着书包,三蹦两跳地跑过去,跨上了沈辰辉的自行车,笑嘻嘻地冲我说“拜拜”。
我望着岑嘉志搂着沈辰辉的脖子飞快远去的背影,脸上挂着笑,手挥在半空中,心里空了一大块,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没有岑嘉志的院子很安静,安静的仿佛他只是一个幻影,从来不曾存在过。
曾经设想过的,没有岑嘉志在身边,可以全身心地投入更长久的创作,然而现实却是打开画板,漫无目的地翻看着,脑袋里空空荡荡,没有半分心神去动笔。
尝试着洗几个水果,拿几袋零食窝在电脑前追剧,然而没有一个视频能提起我的兴致。搜来搜去天黑了,白白浪费了两个多小时。
无奈起身去做饭,淘好米了才想起岑嘉志不在家,饭做多了。更无语的是我发现自己根本不饿!
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好家伙,已经七点了。
随后点开电话薄,找到沈辞的电话拨通,又收到了一句没有感情的提示:“你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沈辞走后的当晚我与他通过一次电话,之后就一直打不通。
他说过十几二十天就回来的……
“呵……”我躺在床上,心中郁闷不已。
不是没想过给他发信息,不过转念又一想,是他说的要追我,这么久不给我发信息,我又何必……何必每天翻看手机,一次次地无望地等待……
——
许久没有逛夜市了,开车在街上随便兜了两圈,也就顺路搭了两个客人。
客人甲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妇人,电话里一直在责怪自己上初中的儿子成天玩手机,月考成绩太差,晚上回去要收了儿子的手机。
客人乙是个安静的老妇人,面容沉静,手里提着一个印着市人民医院logo的袋子,上车之后对了一下手机号后四位数,打电话给自己在外上班的儿子说上车了,问儿子那边有没有下雨之类的。
儿子电话里滔滔不绝地安慰母亲,笑着说这边天气还好,一再嘱咐母亲不用担心,说他看了医生开的单子,只是胃病而已,不用那么大惊小怪……
将车停在人民医院附近的停车场,下车找了个角落抽了会儿烟,心里的气闷并没有削减,反而愈演愈烈。
终于,我还是“丢面”地点开手机,上微信给沈辞打了一个语音电话。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给沈辞打电话,手机响了两秒之后,很快接通了。
“喂,岑先生,有事吗……”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听到他冷淡的声音,我的心脏一阵紧缩,自嘲似的哈哈一笑,说:“我,我不是岑先生,我是岑景之……”
好傻的开场白。
“嗯,我知道……你有事吗?”沈辞的声音隔着屏幕像是误接了电话的陌生人,很冷,特别特别的冷。
我鼻子一酸,积压在心里的满肚子的委屈话就在那一刹那沉了下去。
“没事,抱歉,不小心打错电话了,你忙吧。”我呵呵笑着说完话,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就这样吧,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再好不过,我捂着莫名抽痛的胃部,安慰自己。
——
晚上十点,蓝友花店还开着,我精心挑选了十几束玫瑰花,让朱槿荣替我包扎好。
朱槿荣一边包花纸,一边笑嘿嘿地看着我,仿佛猜到什么似的,说:“哎呀,你终于铁树开花了啊,舍得给沈医生买礼物了啊!”
我挠挠头,说:“你别乱说啊,我不是买来送他的!”
朱槿荣给我一记白眼:“你别装傻了,我没瞎,看得出来你俩有猫腻。前两天,我去舞色酒吧给我老婆捧场,还看见你俩一起喝酒呢。本来想上去打招呼的,但是看你俩躲在角落里聊得那么开心,就没有打扰你们。”
我呆住了,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竭力装出严防死守的微笑表情:“你看错了吧,沈医生他咋可能……他在北京,他才不会跟我去酒吧……”
朱槿荣语不惊人死不休:“我骗你干嘛,我真的看见了,你怕什么啊?对我有啥好藏着掖着的。圈子里的其他人我又不认识,就认识你俩,我祝福你俩还来不及呢。再说了,你都扑他怀里搂在一起了,不是那种关系还是啥关系嘛?”
我心头震颤,大脑仿佛死机了一样,良久才缓过神来,呵呵笑了笑,沙哑地问:“你看见我的脸了吗?”
朱槿荣皱眉,眯着眼睛沉默了两秒钟,仿佛在回忆:“倒是没怎么注意,不过,穿的那身衣服很熟悉啊,不是你是谁啊?”
我冷哼,继续以笑示人,说:“我好多年不进酒吧了,你看到的人真的不是我。”
朱槿荣见我板着一张脸接过花束扫码付钱,恍惚间意识到说错话了,摸了摸嘴皮,有些失落且歉疚地说:“阿景,对不起啊,之前我经常看到沈医生和你逛超市……还以为那天看到的是你们俩……我……我是真没想到……”
“没想到沈医生是个GAY对吧,我也没想到呢!”我无力地低头望着怀里红艳艳的玫瑰花,理智地笑着替他找补,“别胡思乱想了,我买这束花是送我女朋友的。”
朱槿荣像是开屏受到了暴击,惊讶地说:“啊?你,你交女朋友了啊?”
我嗓音发涩:“是啊,很漂亮的妹子。”
朱槿荣眼底的失落一扫而光,笑道:“是吗?改天我生日了,你带过来一起吃饭啊!”
我笑了笑,说大话道:“好啊,你生日啥时候?”
朱槿荣:“这个月十八号。”
我抿着嘴,笑得真有那么一个人似的:“那得看她有空没有哦,她要是没空我也不能强求。”
朱槿荣望着我撇嘴叹气,难以置信地说:“你啊你,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弯的呢,以为你跟温明光是一对呢……只是因为温明光太爱你了,控制欲太强了,你受不了才甩了他跟沈医生在一起呢……”
我呆了一下,抱着花束沉默地走下台阶,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拉开车门,看着满怀鲜花,想到他总有一天会枯萎凋零,我红着眼眶拿出车钥匙,开车去了博罗林子。
温明光的墓地离我爹娘的墓地很近,就在山脚下,下了车后,走个十五分钟左右的小路就到。
路宽不过半米,一边是条河,一边是种了冬瓜和花生的庄稼地,白天瞧着可以一路跑过去,夜里只能摸着走,稍不留意就可能会踩空。
前些时候,知道温明光死了以后,我不止一次来过这里,每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墓碑。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候是目视几分钟就走,有时候是蹲坐在路边的草地上放空思绪发呆。
他地下有灵,一定是不想看见我的吧。
可是……被他拥抱过,吻过的我,这辈子……都被毁了……
我一步步走近温明光的墓碑,抱着那捧红得似血的玫瑰花摆在他的坟前,看着脚下青绿色的野草,想起他曾经和我说的话,说喜欢我,说爱我的每一个瞬间,泣不成声……
——
夜里,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了,半睡半醒间总能听见一些不明的声响,像是老鼠在翻东西磨牙。
起身开灯,声音又不见了,闭上眼,迷迷糊糊间总听见一个人在哭……
我感觉身体沉甸甸的,想睁眼睛,却动弹不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好像在做梦。
梦境是黑白色的,温明光轻手轻脚地在我身旁躺下,悄无声息地穿衣出门,然后过一会儿,似乎天黑了,他回来了,脱了衣服躺下趴在我怀里睡觉,过了没多久,他再次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似乎为了养我,养岑嘉志,早出晚归努力工作赚钱……
如此反复,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之所以知道梦的是他,全凭他身上的有别于他人的熟悉的味道。
我很想起身去拽住他的手,可是我的身体好像嵌在床板上一样,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分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是在臆想,却偏偏心猿意马地沉溺在梦里,既期盼着醒来了他还在,又宁愿就这样躺着,躺到天荒地老。
直到振奋人心的闹钟将我“唤醒”,我打了个激灵,拼尽全力挣脱了梦魇。
想起岑嘉志没带伞,刚准备打电话给舅舅,说我待会儿就去给他送伞,舅母的电话却先打了过来。问我: “景之,有件麻烦事想请你帮个忙,你最近有时间吗?”
我问她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半天,才跟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她有个妹妹,在本市某高中当数学老师,今年三十岁了,还没结婚,在农村老家的爸妈很着急,一直催着她找对象。
她坚决不找,父母再三打电话,苦口婆心讲“大道理”,那位女老师仍是坚持不婚,她妈妈没法子,只能同意了她,但是面子上又过不去,怕村里人说她家姑娘老了嫁不出去。
这可把她妈妈愁的啊,某天刷了个短视频,计上心头,想出了形婚的这一招。这样既可以办酒赚回这些年给亲戚朋友出的礼金,又可以顺势公布女儿“已嫁”的消息,免得村里人闲言碎语,还满足了女儿不婚的想法。
舅妈说到这里,我已然猜出她找我的目的。
“所以啊,景之,我就想到了你。靠别人是靠不住的,说不定以后又闹出别的什么事来,后患无穷。找你的话,就方便多了,只是去我老家跟我妹妹一起见见亲戚送点礼,然后去酒店办酒的当天,和我妹妹亮个相,和我老家的叔伯子弟们见见面就行了。”
“路费什么的不用担心,我妈说了,保底一万块,过那边之后,花个两三千给你买一两套衣服,撑撑面子就行了。住宾馆酒店以及一日三餐也是我妈掏钱。你只管过去忽悠一下,装个三五天女婿别露馅就行了。”
我无可无不可,只问了一句:“你妹妹同意吗?”
舅妈大声笑着说:“同意!肯定同意!反正只是做做样子,在女方家嘛,第一次回去按规矩可以不用住一起,也不领证拍什么婚纱照。就是她怕找到不靠谱的人很难缠,所以之前我妈跟她说的时候她是拒绝的,但是我现在不是找到你了嘛,你不也是不想结婚的嘛,正好可以帮她一个忙,也免得我老家的那些老妈子总是想方设法拿她当人脉,拐弯抹角给她介绍对象。”
我想了想,又说:“这件事……我舅舅知道吗?”
舅妈唉声叹气说:“告诉他做啥子,你舅舅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喝多了酒就管不住嘴。我妹结婚,他也不会去过问,更不可能去吃酒。”
我笑:“那行吧,舅妈,你再去跟你妹妹说一下吧,看她同不同意,她如果同意,我也不要钱,包吃住就行了。什么时候过去?”
舅妈喜滋滋地说:“方便的话,这个月月底就过去吧。另外,钱还是得给,这是我妈跟我说定的,远天拔地的一千多公里呢,去一趟也不容易……”
在舅妈连番的言语攻势下,我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甚至连那段时间里岑嘉志托谁照顾也考虑到了,说到时候直接送去给我舅舅带,就说我胃不舒服要去国外治疗。
我笑着答应了,之后的两个小时,她不断地在微信上跟我发她跟她妹妹的聊天截图,连珠炮一样征询我的意见。
我看了截图上她妹妹的聊天记录,明确表示不反对形婚,这才发信息给舅妈,说转发信息多麻烦,直接建个群,把我拉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