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溪边三人。

云清岚刚为萧烬包扎完最后一道伤口，身后突然剑气森然。他本能地侧身，一道金光擦着脸颊掠过，“铮”地钉入面前树木，是天明真人的青霜剑，剑身没入树干三寸，余劲震落一地落叶。

“师尊？”云清岚转头，瞳孔骤缩。

天明真人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足以劈山断流的灵力。那道灵力锁定的不是别人，正是靠在石头上的萧烬。

“让开。”天明真人的声音冷冽寒骨，“混沌种必须扼杀在觉醒前。”

萧烬静静地坐着，一没有躲，二没有求饶，似乎早已知晓他将来的命运。

云清岚横跨一步，挡在萧烬面前。悬壶剑自动出鞘半寸，发出清越鸣响。

“他眼中尚有清明，并未入魔，是被强行献祭的！”他声音发颤，“师尊，我们救人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天明真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清岚，你可知何为混沌种？上古时期，它打开归墟之门，引天魔降世，致使九州陆沉三百年！”

师尊的话像重锤砸在云清岚心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萧烬，男孩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笑容，似乎在告诉他，“看吧。”

“那只是传说。”云清岚固执地摇头，但心中猜到师尊接下来的话语。

“那你又可知三十年前，凌霄阁上下……”天明真人剑指微颤，一下子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

云清岚内心翻涌，不忍出声，想扶住师尊，却被他推开。

“让开！”

这句话像利箭穿透云清岚的胸膛。他看到师尊眼中不是愤怒，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死死的盯着萧烬，这位曾独战魔门十二长老而不退的剑尊，此刻竟在害怕。

云清岚深吸一口气，抬手摘下发冠。青丝如瀑垂落，他跪在潮湿的草地上，双手捧起那枚象征凌霄门亲传弟子身份的玉冠。

“用我的仙骨替他承灾。”

这句话一出口，连风都静止了。

天明真人脸色剧变：“胡闹！仙骨乃修士根基，你——”

“弟子记得门规第七条，”云清岚抬头直视师尊，像是做下了某种决心，“‘若遇大凶大厄之物，可引渡己身，以正克邪’。”他指尖凝聚灵力，在胸前画出一道复杂符纹，“我愿以半副仙骨为鼎，镇他体内混沌……”是的，他不信什么天生坏种，一个遍布伤痕不过才八九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大错，出生的时辰又不是他能选择，命格异于常人又能如何，只要好好正常教导，定能成材，非要论个过错，错的该是那些追随恶的人，竟然把活生生的孩子献祭给魔鬼，要死也是他们先死。

萧烬突然激动起来，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猫：“我不需要！”他声音嘶哑。

“不可！！”天明真人按下他的手，强行打断他的施法，愤怒地看向萧烬，咬牙切齿道，“为师突然想到另外一个法子。”他对他这个爱徒的某种固执终究是无可奈何。

云清岚抬眸，便听师尊继续道：“但也只是暂缓之计，混沌种是上古传说中的禁忌之物，身负混沌种者，要么成为灭世魔头，要么成为救世之主，所以，此子必须拜你为师，由你全权管教，其二，”他深深看了萧烬一眼，“若他有半分入魔迹象，我会亲手了结你们师徒。”

最后半句重若千钧。云清岚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承诺。

师尊宁愿背负弑徒的罪孽，也不会让混沌种祸乱人间。

“好。”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头对萧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好徒儿，以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了，喊声师父听听？”

萧烬的表情呆了几秒，别过脸，眉头拧成一团，不知想些什么。

“拜师礼免了，”天明真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拂袖转身，“此地不宜久留，先找处安全所在。”

云清岚试着站起来，双腿却一软。一双小手及时架住他的胳膊，萧烬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撑住了他大半体重。男孩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混着某种草木灰的味道，让他想起医院消毒水与中草药混杂的气息。

“谢谢。”他轻声说。

萧烬别过脸，耳尖却微微发红：“你太重了。”

“哈哈哈……”某人尴尬的笑了笑。

三人沿着溪流下行，终于在日落前找到一间废弃的山神庙。庙宇残破，但主殿尚算完整，门楣上的匾额斜挂着，积了厚厚一层灰。

云清岚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用干草铺了简易床铺。萧烬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三步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过来。”云清岚盘腿坐下，拍拍面前的空地。

萧烬犹豫片刻，慢吞吞挪过来跪坐。月光从破瓦间漏下，照得他脸上新结的痂格外明显。云清岚这才注意到，他左颊有道陈年疤痕，像是被锋利的刀隔开。没事，他回去一定找个最好的药膏，孩子还小，一定会长得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的。

“听着，”他尽量放柔声音，“拜师不是儿戏，你若不愿意——”他命格如此不同，其实不必非要修炼，做个普通人就好。

“我愿意。”萧烬打断他，声音轻但坚定。

云清岚一怔。男孩抬起头，黑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撇了撇嘴，“反正……我无处可去。”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云清岚心里。他想起前世在医院值夜班时，那些蜷缩在走廊长椅上的流浪儿童，也是用这种平静到麻木的语气说话。以前他满心同情这些孩子，直到他穿越到这儿，他又何尝不是无处可去，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好。”他解下腰间玉佩——这是他结丹时师尊所赠，通体碧绿，正面刻“悬壶”二字，背面是凌霄门徽记。

“拜师礼。”他递了上去。

萧烬盯着玉佩看了很久，久到云清岚以为他改变主意了，正想要收手。突然，他伸出双手接过玉佩，死死的捏住，抱拳施礼，“弟子拜见师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

“好，好好好。”云清岚眼中流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这一幕被萧烬看到，他有些错愕，继而是惊恐，赶紧别过脸。

“怎么了？”云清岚不以为然，脸上的笑容僵住，难道他笑起来很难看？

“没，没什么，”萧烬继续拜师礼的流程，他跪在他面前，行三叩九拜之礼。当男孩额头第三次触地时，云清岚看到他死死攥着自己染血的袖角，指节发白。

礼成刹那，庙外突然狂风大作，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的古树上。萧烬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红光乍现。云清岚下意识掐诀防备，却见男孩硬生生压下那股邪气，额角青筋暴起，嘴角又渗出血来。

天明真人犀利的目光看了过来，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没事了。”他轻轻按住萧烬发抖的肩膀，“只是打雷了。”

萧烬僵硬地点头，眼中的红光渐渐消退。云清岚注意到他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玉佩上。

夜深时，云清岚被细微的响动惊醒。月光下，萧烬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不时抽搐。他轻手轻脚靠近，听到男孩牙齿打战的声音。

“不要，别烧我……”萧烬在梦呓，冷汗浸透了单衣。

云清岚正要叫醒他，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灰味。他小心掀开萧烬枕着的干草，发现下面藏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祭祀用的香灰——正是昨夜血祭现场那种。

“防噩梦吗……”他心头一酸，轻轻将手放在萧烬额头上。灵力流转，施展了一个简单的安神咒。

萧烬的眉头渐渐舒展。借着月光，云清岚看清了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上面布满细小的齿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很新鲜。这是？

他轻叹一声，取出手帕蘸了清水，小心擦拭那些伤口。前世在医院照顾自残患者的记忆涌上心头，那种无力感与此刻如出一辙。

擦拭到手腕时，萧烬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男孩不知何时醒了，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为什么救我？”他声音沙哑，“你明知道我是什么。”

云清岚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继续清理伤口，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知道荷叶吗？”

萧烬皱眉。

“再污浊的泥水，”他轻轻说，“落在荷叶上都会变成晶莹的露珠。”顿了顿，又道，“我觉得你像那片荷叶。”

萧烬松开手，翻过身背对他。但云清岚看到他的耳尖又红了。

庙外，天明真人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电闪雷鸣的天际。他手中青霜剑微微震颤，剑身上浮现出古老的铭文——那是只有混沌种现世时才会显现的警示。

“枯荷承露……”老剑尊喃喃自语，“清岚，但愿你不是在养虎为患。”

风卷起他雪白的长发，也带来远方若有若无的魔气。某种比夜色更黑暗的东西，正在向这个小小的山神庙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