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时光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他终于等到了这天。
这日,云清岚正在竹烟斋批改萧烬的功课,突然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片。他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砚台,墨汁溅在白衣下摆,也顾不得擦拭。
“萧烬,”他快步走向院中正在练剑的萧烬,“师尊出关了。”
萧烬收剑,眸子映着晨光,显得格外清透。他乖巧地点头:“我陪师尊一起。”
云清岚揉了揉他的发顶,指尖触到一点薄汗,才意识到这孩子已经练了整整两个时辰。
“好。”
石门缓缓开启,丝丝寒气扑面而来。
天明真人负手立于石室中央,背影挺拔如松。
“清岚,”他未回头,声音却沉稳有力,“过来。”
云清岚上前行礼,萧烬安静地站在石室外,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师尊的背影。
“这半年,辛苦你了。”天明真人转身,目光在云清岚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身侧某人身上。
云清岚指尖微颤:“弟子不辛苦,都是应该做的。”
天明真人嗯了一声,目光看向远方,“为师刚闭关出来,察觉到禁地封印近来不稳,你要多加留意。”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石室外的萧烬,“那孩子……如何?”
“天赋极佳,心性……”云清岚犹豫片刻,“尚需磨炼。”
天明真人深深看他一眼:“秋试在即,让他参加。”
“可他才九岁……”九岁不符合参加年龄,在现代还是个孩子啊,云清岚试图解释。
“回师尊,弟子已有十岁。”萧烬斗胆上前回话。
这话一出,把云清岚整不会了,有些尴尬的开口:“何时?”
“上个月初七,弟子过了生辰。”萧烬一字一顿。
云清岚怔住。
夜里,云清岚回到竹烟斋,心事重重,又有些不安,方才和师尊去了一趟禁地查看,倒真是如师尊所料,禁地的事态愈发严重了,而他还没有得到认可。师尊宽慰了他,到底是他道心还不够稳重,才会这般。
见屋内烛火摇曳,萧烬还没入睡,云清岚站在门外,心中难免叹息,是不是要求太高了?连孩子的生辰都忘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烬停下来手中的笔,看向来人,欣喜的唤了一声,“师尊,你回来了。”
“嗯。”云清岚有些喉咙发紧,联想到白日里,犹豫了几分还是开口说道,“烬儿,今日为师……”
“师尊忙,我知道,”还未等他说完话,萧烬摇头,唇角微微扬起。
“哎……”他叹了一口气,突然上前将少年揽入怀中,力道大得让萧烬轻轻“唔”了一声。
“对不起。”
萧烬僵了僵,慢慢放松下来,小手轻轻抓住云清岚的衣襟:“没关系。”
半晌,云清岚松开他,认真道:“秋试,你想参加吗?”要是真的不想参加,他一定会去拒绝师尊的。
萧烬眼睛一亮:“想。”
“好吧。”云清岚揉了揉他的头发,“但记住,胜负不重要。”
“是,师尊。”萧烬笑了笑。
没过几日,凌霄阁上下张灯结彩,演武场四周挂满了写着“剑”字的红灯笼。弟子们摩拳擦掌,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紧张。
恰时,云清岚和萧烬路过练武场时,看见聂鹏海在练剑。
玄铁鞭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古朴的长剑。聂鹏海的剑势凌厉如风,每一招都带着破空之声,与当年教云清岚练剑时的姿态如出一辙。
萧烬突然小声问:“师尊,聂师伯以前也用剑?”
云清岚望着那道身影,恍惚间想起年少时,聂鹏海握着他的手,一招一式地教他“流云十八式”。那时的师兄,眉梢还没有那道疤,小指也还在……他们也有过那么一段友好的同门师兄弟时光。
“嗯。”他轻声道,“后来换了鞭子。”
“是用不惯吗?”
“为师也不知道,”云清岚摇了摇头,又道:“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萧烬若有所思。
两人离开后,聂鹏海收剑而立,指腹轻轻抚过剑身上的刻痕——那是云清岚十二岁时不小心砍出来的。
随着秋试的临近,凌霄阁每日都在拉练,远远地都能听到人声鼎沸,热火朝天,云清岚反倒有些不适应,连着好几年都因为事情没有参加过,结了金丹更是没机会了,如今聂鹏海结了金丹,回门后一直努力地修炼,前天还放狠话要和他比一场,他就算是有心想参加也没有力气参加,气的聂鹏海摔门离去。
秋试当日,演武场人声鼎沸。
凌霄阁远处枫叶红得刺眼,演武场四周的银杏叶簌簌飘落,被剑气搅成金粉似的碎屑。萧烬站在练气期弟子队列里,望着高台上垂落的巨幅战榜,榜首的名字空荡荡,正等待适合它的人刻上去。
“下一场,萧烬对周子扬!”
云清岚在观战席上攥紧了茶盏。萧烬今日换了身月白劲装,袖口绣着青竹纹,是他昨夜亲自挑的布料。少年执剑行礼时,衣摆翻飞如鹤翼,倒真有了几分凌霄阁弟子的风姿。他很欣慰,但难免有些担心,萧烬入门大半年,底子自然不如他人,还要时刻洗濯身上残留的魔气,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特别是,他视线看向一侧,师尊正目视着前方某处。
“请赐教。”双人相互抱拳施礼。
随即,在裁判的一声敲锣,萧烬已如离弦之箭掠出,他的剑法很怪,明明是凌霄阁正统的“流云式”,却在转折处多了三分诡谲,剑锋总在不可能的角度突刺。周子扬连退七步,佩剑“当啷”落地。
“承让。”萧烬收剑,目光却飘向观战席。
云清岚微微颔首,唇角扬起清浅笑意。这笑意落在聂鹏海眼里,他眉头动了动。
筑基期的比试在午后开场。徐琬莠握着药杵上台时,云清岚眼皮一跳,她腰间挂着三日前萧烬送的安神香囊,也许久不见小师妹拿那硕大的药杵砸人。
“请柳师侄指教。”终于有机会可以教训这个狐媚了,徐琬莠难以安奈的心跳,恨不得现在提着杵猛瞧她脑袋,因为她到处勾起其他男弟子,搞得药圃手忙脚乱。
柳莺娇笑一声,软鞭如毒蛇吐信。徐琬莠以杵为剑,药香随招式弥散,却见柳莺身形忽如鬼魅,竟踏着曼妙的步姿避开所有药雾。
“琬莠要输。”聂鹏海忽然低语。
云清岚顿了顿,皱眉。
话音未落,柳莺的鞭梢已缠住药杵。徐琬莠踉跄后退,香囊被鞭风扫落,摔出一地干枯的凝神花。然而柳莺的鞭还未停止动作,抽出的瞬间便要袭上徐琬莠的脸。
萧烬突然跃上擂台,在众人惊呼中接住徐琬莠,迅速拉开柳莺的距离,稳住了身影。
“师姑,花晒太久了。”他捡起香囊,“明日我陪您采新鲜的。”
徐琬莠眼眶微红,狠狠揉了把他的头发:“小滑头。”
高台上,天明真人眯起眼,柳莺方才闪避时,那身法,颇为诡异。
“胜者,柳莺。”裁判匆匆上台,给柳莺记上一分。台下的男弟子几乎都在欢呼雀跃,聂鹏海也是连连点头。
看到这一幕,云清岚脸上划下几道黑线,连连摇头。
暮色渐沉时,筑基期的弟子们已经切磋过一轮。
天明真人忽然抬手,表示有话要说。
“今日,诸位都表现的不错,尤其是练气期的弟子萧烬,特许越级挑战。”
满场哗然。
云清岚猛地起身:“师尊!这不合规矩!”
“规矩?”天明真人抚须,“你十岁时,不也越级斩了三名魔修?”
云清岚指尖发凉。他当然记得那日,浑身是血地跪在师尊面前,手中剑粘着碎肉,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以前那是他没得选,现在……
他看向台下,轻微的摇了摇头。
萧烬仰头,眸子映着晚霞:“师尊教过,剑修当一往无前,弟子愿意一试。”
擂台上,柳莺的软鞭镀了层幽蓝寒光。
“萧师弟~”她指尖拂过鞭梢,“可别让姐姐失望呀。”
萧烬沉默执礼,衣袖飞扬。
比试钟响。
柳莺的鞭影化作漫天星芒,萧烬却闭目凝神,剑尖轻颤如风拂竹叶。当第七道鞭影袭向心口时,他突然旋身,剑锋擦着鞭梢直面柳莺,斜插从她的脸庞而过。
“流云式第七变!”有长老惊呼,“云清岚独创的活人剑!”
柳莺疾退三步,袖中突然射出三枚银针。萧烬挥剑格挡,尽数击落,剑身嗡嗡作响,银针的内劲非同小可,她有杀心。
“萧烬,”云清岚察觉有一丝不对,霍然起身。眼一瞥,师尊和几位师叔,聂鹏海都稳坐泰山,无奈又坐了下来。
柳莺的鞭法死死地缠住萧烬的一举一动,根本由不得他有多余的空隙,他眼底红光一闪而逝,忽然折腕,剑锋划过诡异弧度,竟是要以臂骨为轴强行变招,这一式若成,柳莺必败,但他的右手也将经脉尽断。
千钧一发之际,他看见了云清岚的眼睛。
那双总是含着春水的眸子此刻满是惊痛,比剑刃更刺目。
剑势骤收。
软鞭也突然改了个方向,缠上他的脚腕,萧烬被提了起来,而后重重摔在擂台边缘。青竹香囊裂开,凝神草纷纷扬扬洒落。
“胜者,柳莺!”裁判高呼,台下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今日的比试到底为止。
子时的竹烟斋飘着药香。
云清岚捧着萧烬红肿的右腕,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今日之事……”
萧烬垂眸盯着香囊碎片,“师尊说过……医者仁心。”他和徐师姑一起做的香囊都被那个坏女人弄坏了。
窗外传来枯叶碎裂声,云清岚指尖微顿。门外有人,但他不愿见。
“睡吧。”他替萧烬掖好被角,“明日带你去采花。”
待呼吸声渐匀,云清岚轻抚少年发顶。月光透过窗棂,映出萧烬枕下露出一角的染血布条,正是白日被鞭风撕裂的袖口布料,刚换上的新衣服都坏了。
后山寒潭边,柳莺褪去罗袜,足踝处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废物。”潭中传来沙哑男声,“连个孩子都杀不了。”
柳莺娇笑,“急什么?那小子差点自断经脉呢~”
水面倒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难以分辨,“下次再失手,就轮到你去了。”
“哼,就知道使唤人。”柳莺不满,脚踝动了动,碰到水面,那人影便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戒律堂密室内,聂鹏海正对着一幅画像独自饮酒。
“蠢货。”他忽然将酒坛砸向墙角,碎片中露出一卷泛黄剑谱。
而百里外的某处,一位浑身包裹的老者抚摸着剑痕,指尖沾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喃喃自语道,“终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