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未散去，山间小径上已经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萧烬跟在队伍最后，目光始终锁定在最前方那道白色身影上，云清岚今日束了高马尾，发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一尾游动的银鱼。

“云师兄，前面就是青雾岭了。”元洲恭敬地递上水囊，“要歇息片刻吗？”

云清岚接过水囊却没有喝，转而递给身旁脸色发白的师弟：“再坚持一下，岭上有解毒的雾灵草。”这附近快接近药王谷了，药王谷灵草多，当然毒草也多，有弟子分辨能力不足，碰了一下毒草，解药就在附近，路他也熟悉。

萧烬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有人向师尊示好了，从永安村出发不过半日，途经的采药人、樵夫，甚至是偶遇的散修，见到云清岚都会露出欣喜的神色，附近好多认识师尊的人。

“小仙长，尝尝新摘的枇杷！”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拦住队伍，硬是将黄澄澄的果子塞进云清岚手中，“去年多亏您给的方子，我家老头子的咳疾才好。”

云清岚温和地道谢，转身将枇杷分给众人，当那修长的手指递到面前时，萧烬迟疑了一瞬才接过，果子很甜，却让他喉头发紧。

“萧师侄怎么不吃？”身旁的同门好奇地问，“这可是云师兄给的。”

萧烬垂下眼帘，将枇杷小心收进袖袋：“留着……晚些再吃。”

“还有很多，不用客气。”元洲又递了几个果子过来，“跟着云师兄就是好，好多人送东西吃。”

“是啊是啊，”其他同门笑，“我听说跟聂师兄试炼，路上可辛苦了。”

“哈哈哈，要是你这话被聂师兄听到，肯定要挨上几鞭子。”

“哇，不敢，你可别乱说。”

“哈哈哈哈……”同门弟子一路上欢声笑语。

山路转过一道弯，前方突然传来清脆的铃铛声。一队身着淡绿衣裙的女子迎面走来，为首的少女看见云清岚，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云师兄！”她小跑着上前，腰间药囊上的银铃叮当作响，“谷主正念叨您呢。”

云清岚露出罕见的笑容：“白芷师妹，药王谷近来可好？”

“忙得很。”名叫白芷的少女皱了皱鼻子，这个动作让萧烬莫名烦躁，“北边送来一批中了火毒的伤员，谷里人手不够，连我们这些学徒都要值夜了。”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谷主让转交的。下月的药方比试，您可一定要来。”

“好好好，有空我一定，”云清岚双手接过，每隔一段时间，药王谷的弟子都会和凌霄阁的弟子匿名互相考题，比赛药方谁更甚，有次他改良了谷主的药方，起药效更快，治疗更好，被谷主追着他要信息，掉了马甲，便再没匿名之说，公开比试。

萧烬看见信封上烫金的药草纹样，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师尊竟与药王谷如此熟稔，连谷主都亲自写信相邀。他想起前些日子徐琬莠说的话——

“凌霄阁上下谁不喜欢云师兄？”当时徐师姑一边捣药一边笑，“连戒律堂那几个老古板，收到他配的安神香都会偷偷多用些。”

萧烬鬼使神差地问：“师姑也喜欢师尊吗？”

“当，当然喜欢。”徐琬莠答得干脆，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呢？”

药杵撞击铜臼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萧烬记得自己当时支吾了半天，最后落荒而逃，徐师姑爽朗的笑声追着他跑出好远，“喜欢就承认嘛，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萧烬？”

云清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队伍已经停下休整，师尊正站在树下等他，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那袭白衣上，恍若谪仙。

“发什么呆？”云清岚递来一个竹筒，“喝点水，待会儿要攀岩采药。”

萧烬接过竹筒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腕，那一小块皮肤立刻像被烫到般发麻，他慌忙低头喝水，却听见云清岚轻笑：“慢些，别呛着。”

这声音太近，近得能感受到呼吸间的温度。萧烬呛得满脸通红，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我、我去前面探路！”他逃也似地冲向山道，背后传来白芷疑惑的声音：“这位师弟怎么了？”

“怕生吧。”云清岚的语气带着萧烬从未听过的轻松笑意，“他性子有些孤僻，但天赋极好。”

山风呼啸着掠过耳畔，萧烬跑得越来越快，仿佛这样就能甩掉胸口那股莫名的酸胀，直到肺叶火辣辣地疼，他才靠着一块山岩停下。

岩缝里长着几株野山姜，淡黄的小花在风中轻颤，恍惚间似乎回到凌霄阁上，云清岚也是这样站在药圃里，手把手教他辨认药材，那时师尊的袖口沾着泥土，发梢还粘着晨露，比任何画像上的仙人都要鲜活。

“找到你了。”

萧烬浑身一颤。云清岚不知何时站在了岩壁下方，仰头望来的眼神里含着担忧：“怎么跑这么远？”

阳光为他的睫毛镀上金边，悬壶剑的青色剑穗在风中轻轻摇晃，萧烬突然意识到，自己拼命追逐的，或许就是这样一道永远温暖、永远明亮，却永远遥不可及的光。

“师尊……”他声音发哑，“药王谷的比试……您会去吗？”

云清岚似乎有些惊讶他会问这个：“自然要去，药道交流对修行有益。”顿了顿又补充，“你若感兴趣，届时可以同往。”

萧烬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响,他不敢告诉师尊，自己偷偷地……

“我……我可以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简直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但云清岚只是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展颜一笑：“当然可以。”徐师妹说萧烬认药草很快，也很有耐心，有空去外面一趟见见更宽阔的世面。

这一刻，山风静止，飞鸟停驻，萧烬恍惚看见万千星辰落在自己掌心，他终于明白徐师姑话中的意思。

“走吧。”云清岚朝他伸出手，“大家都在等。”

萧烬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岩壁。当他的衣袖与师尊的衣摆在空中短暂相触时，山道上的白芷正好摇响银铃。叮叮当当的声响中，萧烬悄悄将那个没吃的枇杷又往袖袋深处塞了塞。

“白芷师妹？”早上匆匆见了一面，傍晚时，云清岚一行人准备找个地方歇脚的时候，在一条清静的小道上竟然又撞了面，于是打招呼道，“巧了。”

“哎，云师兄，真巧。”白芷，她忽地转身点头颔首，云清岚还看到她身边有一名男子拉扯她的衣角，躲在暗处，看不清他的脸，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云清岚皱眉上前一看，其他同门也跟了上去，吓得男子瓜瓜乱叫，用宽大的外袍着死死的裹着自己，脸都没瞧见。

“怎么回事？”元洲上前想按住对方，白芷一个巧劲甩开了衣角，男子的真容展露在众人面前，外袍也被掀开。

“不，不要看我！！”男子惊慌失措，试图捡起外袍，被萧烬提前捡走。

“冷静，我们也是药修，让我们来看看。”云清岚尽量放低声音，白芷师妹靠了过来，贴着他耳朵说着悄悄话，并交代了一些病情。

萧烬眼神暗了暗。

三个月前，男子，名为许子晋，不知何缘故肚子莫名其妙的胀大，一开始他找了一些江湖郎中开了一些药也不见好，随着越来越大，他害怕到不敢出门，大夫也瞧不着，闭门不出，但终究不是办法，他的肚子大到快和女子身怀六甲的模样，还隐约感觉里面有动静，才觉得拖不下去，求助药王谷的人，药王谷因为事务忙，弟子鲜少出来走动，这才撞见白芷一人，他见白芷是女子，扭捏了一下午才交代实情。

“原来如此，哦哦，”云清岚边听边点头。

“许公子，不可讳疾忌医，我来看看，”云清岚伸手扶起男子，坐在树下开始问诊。

“白师姐，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元洲和几名弟子好奇的问道，看着云师兄在远处和男子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手还在对方摸来摸去。

“这么大的肚子，莫不是怀上了？”另外一名弟子没忍住打了岔。

“噗呲——”众人没忍住笑了，萧烬一脸疑惑，问道，“男子也可以怀孕？”

“呃……”

这里的人最小的便是萧烬，他们都约莫十四五岁，白芷眼睛提溜一转，笑着说道，“当然可以了。你听我说，有那么一种女妖怪，它不会生孩子，但是它又想繁衍种族，于是它变成漂亮的女人找上了人类男人，千方百计让他们爱上它，然后它在男子的肚子里种下它的种……”说着的同时，她指了指萧烬的肚子下方处，萧烬听得很认真，其他人似笑非笑。

“然后呢？”

“然后，女妖怪在那日之后消失，而男子的肚子一天一天的长大，”白芷绘声绘色的描绘着，“突然在某一天，呱唧一下，那孩子就生了下来。”

“啊？”萧烬似懂非懂。

“事还没完呢，”白芷摇摇头，道，“孩子刚生下，那个女妖怪立马出现，抱走了孩子，还杀了男人，吞入腹中，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萧烬被糊的一愣一愣。

“哇哦，故事讲得真好，”元洲率先鼓起掌来，其他同门也奉承鼓起掌来，萧烬一脸茫然，“所以男子是可以怀孕的？”

“算是吧，”白芷皱眉，她的意思是小心女妖怪，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妖怪，他好像想岔了，“你可要小心，小心被盯上，小命不保。”

“嗯嗯，白师姑懂得真多。”萧烬抱拳。

“……”

“哈哈哈哈……”

“少说这些怪诞，没有这种事，”云清岚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云师兄，我那是夸张的修辞，你可看出什么眉目，”白芷很自信，这模样和他小师妹很相似，云清岚闻言皱眉，确实有古怪，里面有微弱的脉象，但不像是人，又像是一个活物，难怪白芷说她也看不出来。

可总不能说许子晋怀上了，他这种情况要是放在现代，简直是医学奇迹。

震惊！震惊！一名男子突破了人类身体结构极限，竟能怀孕，状况良好，父子平安，等待临盆。

“此病复杂，还需多加研究，毕竟男女身体结构不同，你说的那些都是话本的事，他不能是怀上了，”云清岚连连摇头，甩掉那些荒唐的想法，此时他要是有现代先进的医疗技术辅助就好了。

“谁说话本上的故事一定是假的，我觉得很有可能，不然怎么解释，”白芷点头，萧烬也跟着默默点头。

云清岚一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尽可能的简单解释，“人的身体构造是很复杂的，就像是一个精密的仪器，每个人看似相同又不一样，其中有一样东西，只有女子才有，男子没有，所以怀孕这事才会在出现在女子身上……”

“云师兄说的好像见过人的身体似的，”白芷略有所思。

“……”他何止是见过，在手术台上，一览无余。

“男子若有那样东西，便可以怀孕？”萧烬突然好奇起来。

“不不，不是这样，”云清岚语塞，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见萧烬目光灼灼，是对知识的渴望，“以后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把。”

突然在远处树下的许子晋哀嚎了几声，“你们别聊了，我可怎么办，以后还怎么见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