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如今夏宪在笑着,裴青也便笑,只是在裴青那心里,还忍不住地阴暗想,我可真够虚伪的。
裴青还想,人夏主唱是真不赖,不像我,答什么都只是随便地答,并非是真心想看见别人那幸福模样。
现在并不是自怨自艾的好时机,裴青止住自己的卑怯念头,打量那头吴辛已在准备着登台,便也撵眼前的夏宪:“行了你快去吧,我肯定不走,我等着你。”
他讲的有理,夏宪听完开溜,并且在路过吴辛的时候,也顺便将她捎带走。
总算是甩开了一群好人了,裴青就望着他们的背影笑完又叹气,然后等回了朱向明。
好久没来后台了,被别的熟人拉住聊了会天,又挨了吴辛一顿批评教育,朱向明很是愧疚刚才竟让裴青落单,便满脸笑意地问他:“出去看吗?”
虽然在地铁上说了好些丧气话,但事已至此,裴青没有犹豫,对他点头道:“看看。”
实话讲,被同样做乐队的朋友邀请观看演出,从前也有过很多次,只是裴青在这个美丽的夜晚中,却觉很难再找回过去那轻易便激动的情绪。
如此盛大的live,光与电完美地结合,许许多多的人随着声浪开始摇摆,裴青都看到了,却固执地站在人群的最后头,倚住墙不动。
其实不应当,刚才朱向明还再三跟他确认,问他去不去跟许平以及其他朋友一块凑个热闹,他却是义无反顾地,就坚持选择这距离舞台较远的角落位置。
“你快去吧,我站这就行。”
结果朱向明也立刻就好心地道:“那我陪你。这儿安静点,说话都能听得见,挺好的。”
裴青因此有些愧疚,但好在虽然离得远些,他也好,朱向明也好,还是能仗着个高,勉强将那舞台看清。
而这么远远地眺望啊,也有它副作用,因为裴青在观看表演间不断地分神又回神,最后发现时间好像都变成了忽快忽慢的。
在喧哗中,他渐渐记不起很多事情,比如刚才是如何开场,比如那夏宪在中途又说了些什么笑话。
全想不起来了,裴青只觉得自己一站就站了好久,还觉得好像只在一瞬间,很多首歌便已过去。
裴青就想,许多来livehouse的人,是因为爱那些音乐吧,也为在不眠的夜晚中寻求慰藉。
裴青又想,音乐可真好,它永是这一夜和下一夜的良药,而听歌的人唯一要做的,只是随着它感动而已。
但此时不是不想感动啊,而是不能够,裴青难以共情许多,只得无奈地打起精神专注望舞台,发现夏宪这会正在表演的歌儿,名字叫做《之一》。
接着裴青也立刻就回忆起来,去年他们参加比赛上节目,也曾经演出过这首曲,当时的观众们给予它特别高的分数,差一点就令他们成为当日的第一呢。
「唉那演出相爱的注定又徒劳分离」
真厉害,夏宪唱得实在动人,令今日的观众也依旧为它倾心。而裴青笑看歌词在他身后的荧幕上漂浮,也随意地分析听辩,他和他的伙伴们是如何再将这首歌的编曲翻新。
其实无论怎么改,这首歌的配器始终不曾脱离传统摇滚乐的几个大件,但妙在舞台上大家的演绎配合都相当出色,于是那单调却不单薄的情绪充盈于乐声里,令裴青望住舞台,带着点羡慕的情绪。
音乐啊,它总是进去耳朵,它总是进不去脑子里,裴青简直没了脾气。
他只好想,并不是因为朋友的表演有任何不好,而是因为大家都演得太好,才让自己伤心,。
真的只能怪裴青自己,怪他在某个夜晚站在台上,看某人在台下,而那个某人一开始混迹在十来个陌生人之中,后来变成几十个陌生人中,然后是百来个——
就像今夜这些陌生人般哭了又笑,大家毫无保留地交换热烈,接着沾沾自喜地演出荒唐,然后是剧情急转直下,最后分道扬镳离去。
裴青想,吗的,烦人。
旧的感情浮出脑海,就总不肯轻易消失,它令裴青唉声叹气,憎恨关于爱的故事结尾稀烂,又恨它其中尚有一部分美好,是他仍想象的,曾期许的,盼得到的。
要是总能得到就好了,但裴青没能得到,于是裴青连自己都恨。
就像现在,哪怕裴青尽量地违心地不去回想从前,再说回今夜里,也都控制不住地要对自己刻薄。
认真地听吧,听夏宪演唱那气息比从前更稳定,真假音的切换更加自然,演奏吉他的技巧也比从前更加娴熟从容,现在的裴青不仅听了出来,还猜测它们是夏宪经年累月认真练习过后,积极运用天分的一种结果。
不再激烈失真的吉他,歌声滋蔓的暖意与爱火,夏宪已将所有孤独舒缓的曲子唱出了迷幻温柔,就像是再伤心都怀抱着某种希望似的,于是裴青羡慕他,羡慕极了。
心想或许我也能够,但,裴青并不敢想太多。
关于音乐,当时和现在也不是不能做下去,终究是裴青自己选择了放弃,就像是拒绝夏宪等人的邀请般头也不回,仅此而已。
而这所谓的『Live』,对一个做歌唱歌的人来说有多么重要,裴青却也从没忘记过。
在裴青看来,『Live』是个完美的词儿,因为它非常厉害,兼具着复数的词性,用它可代指许多许多的事情。
比如于某处居住生活,比如某种人生的经历,比如一类存活的状态,等等种种,而裴青在从前最喜欢的,是它意味着一场表演,一种进行时,令自己与爱人、怪人、好人、坏人,各种人相逢。
失去了它,裴青也曾想过,想他这个人活得是如此地不热闹不快乐,还不如去死。
但一转眼地,他就又想,也不知道死了究竟是个什么滋味,还是先凑合活着。
就怀抱着平庸去接受一切,裴青曾在无味安静的日子里跟自己说许多贴心的话儿,此刻却很心虚难过。
他裴青啊,和这台上台下这帮怪人有何分别么?并没有的,大家都差不多,大家都是一类人,如果没有音乐,灵魂就欠缺重量,躯壳也好似变成个破破烂烂的。
灯光摇曳,晃过了裴青的两只眼睛,害得他差点就落泪,而他耳边也有个年轻男孩的说话声响起。
“你就是个被我□□的贱货,你那么想这些人围着你喜欢你,你是不是也给他们操过?”
唉,这说话声动听,这说的都不动听,那男孩始终在裴青耳边笑着闹着,裴青仿佛还听见他说抱怨,说你跟那装模作样唱歌弹琴你就高兴么?我实在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