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眼睛适应无情光线,然后在数秒钟的时间里,裴青梦中的清醒已全部绝迹。
他没能真的醒来,而且很快便将方才所见所想忘记大半,就稀里糊涂地张着眼,感知悲伤与绝望正残存在身体里。
糊涂啊,望住周围陌生场景,裴青根本不记得自己在与谁同处,只见满屋子暗黄色的光渐渐变成了颜色。
在像血又像火的热情红色里,他满身是疲倦,满心是燥热,却很舍不得离开旁边某人温暖的躯体。
享受着对方也被自己惊动,还拿一只手轻轻缓缓地拍自己背,他发出长长的,渴望又可怜的呻吟。
对方明明也都听清,却只是问他:“怎么了裴青?快睡吧。”
睡什么呢?哪怕是陌生人都好,裴青想与他说说话,但又说不出什么,只得道:“刀。”
“刀?”
“嗯。”
“你是做梦了吧?你别怕啊,梦都是假的。”
不是的,不害怕,裴青遗憾的是他看不到。
而且梦不假,它就是真,它是只有裴青能看得见奇妙场景。
拿刀的是自己,那但是不怕血不怕脏的裴青,他无所畏惧,冷静看有人捂住被他割开的脖颈,徐徐倒下。
也有一些别的人,各个面目模糊但落泪,或将手腕反复划损,或挖出一颗心,然后跪着捧着来奉献给裴青。
在这样的时刻,裴青看他们不觉很凄惨,也不觉很同情。
他们都不知痛不难为情,裴青为什么要替他们伤心?他们是那次等人类,他们还是傻瓜,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裴青简直快要将这些话笑着唱出来了,他实在很喜欢这样自私的自己,只是遗憾极了,竟无法与他人分享这种快乐的轻飘飘的情绪。
灵魂正在出窍,渐远离沉重破烂的身躯,晕陶陶的感觉真好,裴青轻轻地呻吟着,觉得自己好像正在□□。
身体里有份热度难褪,它像是激流般汇聚冲撞不停,令裴青记不起现在身在何地,也记不起是与谁在任性。
但根本无所谓,根本不要紧,因为他们都要死了,我也要死了,裴青想。
这一刻发生的一切就是裴青真正最熟悉的生活,裴青简直要怪自己为什么不再喝酒,为什么又要纠正自己。
错的才好,错了就不如一直错下去,他想得兴高采烈,异常地安心,却听又听到身旁的人在劝。
“你快睡吧,等你睡醒了就都好了。”
对这关切的温柔说话,裴青不觉高兴,心想我是为什么要睡?又怎么会好梦外无人渡我,梦里我不救人,而荒唐才是逃避现实的唯一途径。
他挣扎着,自对方怀内努力先撑起身体,讨好又任性地想求对方先吻上一吻,不料对方的手瞬间便顿住了,还立刻就将他推开。
“你别——”
裴青被他推得一晃,掌心抵在地上才坐稳。
干什么啊?难道他也怕那个方鸿吗?裴青恼极了,但面上是嬉笑与不屑,人是不依不饶地贴过去。
“不是,裴青,你听我说,你喝多——”
还是第一次遇到在这时候与自己废话抵赖的傻人,裴青根本没有耐性再听,干脆地欺身而上,朝对方想要认真说话张开的嘴狠狠亲下去。
“喂!”
与其说是想要荒唐,不如说是在对无关的人表演神经质的凶狠,裴青听着这失措的惊叫声,反而兴奋得要命。
空气里的热度也是要命,他大口喘气直起身,掀去身上累赘的T恤,还想要再低头咬住对方的脖子发泄郁愤,却是转瞬便被猛地掀翻下去。
很糟糕,但裴青后脑勺撞在地上,隔着地毯都晕头转向地发晕,却还是由得对方用力扼住他一只手腕,膝盖也抵住了他腿。
裴青得意地大声地笑,心想你就□□死我吧,我是从来不怕疼。
笑着自己,裴青也虔诚地渴求,放肆地期待,痴痴凝望覆在自己身上的人,就如他真是今夜暂时的情人。
“嘿。”
像取笑自己般,裴青拿另一只没被制住的手抚摩他的脸,再沿那下颌到胸口向下探,也嘲弄他的下流激动。
好整以暇地开始等待一些荒唐发生,好令这躯壳再破损,结果裴青等来的只有面目模糊的人在轻吻,像蜻蜓点水。
这不对劲,裴青愣住了。
只有痒,没有疼,解不开燥热,也度不了饥渴,没有人撞进这身体里把它搅弄成支离破碎,裴青忍了又忍等了又等,然而压在他身上的人,当真是没有一点出息,也实在无聊得残忍。
他吻着裴青,他放开裴青,然后他竟轻轻地拥着裴青坐起身,接着便将裴青搂在他怀内护住,像是怕裴青要碎。
他还说:“裴青,你别哭了啊。”
简直让人倒尽胃口,裴青怒不可遏,想说不想搞我就赶紧滚,叫别人来看我碎。
但最后,裴青嘴皮颤抖着,竟说不出来。
全怪这个搂着自己的混账玩意,裴青满头满脑都是对他的责备,怪他竟让这种怜爱与温柔在自己身上发生,所以自己才觉恶心作呕,头疼眼睛也疼。
无事发生便不好逃避,眼前是一片黏稠的红,裴青竭力将牙关咬紧,让自己直面一切湿哒哒的混沌,但终究是没能忍住。
“裴青你是想吐吗?你来这儿——”
要不能呼吸了才是真,裴青捂着自己的嘴,被他拖向了浴室。
“呕、呃——”
手指死死抠住洗手池冰冷边缘,裴青激烈地呕出少许未消化的食物与酒精,然后是许多酸水。
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恶劣的气味也都引出恶劣的情绪,裴青用力张开嘴呼吸,庆幸自己没有再接着吐出一颗心。
“漱下口,你别吞下去——”
裴青把对方强行灌给自己的薄荷味怪水再用力吐出去,听着耳边不停顿的水流声,感受对方拿毛巾为自己抹掉嘴边污糟痕迹,茫然地望了过去。
看不清,裴青又转回脸来,发现前面有一面镜。
它照出了模糊的一个裴青,还有裴青背后一个更模糊,但幸好不像方鸿的影。
烦闷地抬起手,裴青拍拍那个模糊的裴青,恨他怎么好像总是一副凄凄惨惨的鬼样子。
讨厌死了。而那镜中陌生的脸,也同样令裴青气恼,心想这个人怎么就他吗这么怪,他怎么都不像其他人,看我痛苦才开心?
他甚至也不揪着裴青的头发,张开口恶狠狠地说裴青下贱是吗?裴青为他刚才和现在一切温柔举动失望并生气,转身便要将他推开:“滚、滚开吧你!”
“裴青,你别这样啊!”
对方的语气变得很无措,很受伤,裴青听得先是愣住,突然就又“哈”地一声,指着他笑。
难道,该不会他是想跟其他人一样满嘴里说“我爱你”吧?真是要命,裴青一面想,一面指着对面的人,笑得是咳嗽连连。
妙,裴青原以为他能与其他人不一样,结果都一样。
真的妙,他们一个个的都已经发现了,让裴青屈服并甘愿受困的正确方法。
「很简单的,只要他们有那勇气,在裴青面前先伤透自己,让裴青不忍心就成。」
笑到完全脱了力,裴青满腔的□□都冷去,被迫赤裸呈堂的屈辱感觉已将他击碎。
走不开了,他东倒西歪一跌再跌,竟是栽回了对方怀里。
随便谁来抱吧,裴青大声笑,一点都不反抗。
反正这就是他的命,夜再漫长都有结束时刻,但下一个夜里也总这样,裴青的秘密都不成秘密,裴青就永远假装清醒,还永远被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