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真不必裴青说话打岔,其实朱向明曾听余豆果说过一些,还看过网上的各类探讨,知道综艺节目肯定会有安排,也肯定都会有剧本的。
平时不至于为个路过的垃圾便火大,但此刻他却是难以自制,乌鸡鲅鱼且气愤非常。
只是看身旁裴青的模样,朱向明又觉得要替他骂街都像越俎代庖,显得特别幼稚,还特别荒谬。
他忍着气,先问裴青:“那你这歌原来是什么样?”
今日不知是何黄道吉日,吃瓜竟吃到自己身上,裴青窃笑,忍不住又吃上了两块真瓜,美滋滋地补补自己。
觉朱向明这义愤填膺有点傻,但也怪可爱的,他反问:“你想知道?”
朱向明点头。
逗,但裴青的心,也忽地就为朱向明认真的乖巧模样一荡。
干脆地抽出两张纸巾,他用力擦去指头上的西瓜汁水,反手便将沙发背后的尤克里里摘下:“行,那这样,我直接给你演一个吧,就是你这琴我先得调调。”
意外极了,眼看裴青拿着自己的破琴,还这样说话,朱向明先是愣住,然后立刻就激动起来:“你等会,我有调音器!”
说着话站起身,朱向明自顾自在沙发旁边的小桌抽屉里认真找:“在这、唉?这玩意是不是没电了?”
拼夕夕上六元包邮,买琴则必送,这类长得像小夹子的调音器准度普通,长期不用没电更是正常,裴青实则并不需要它,但顺着朱向明的视线,便也趁势一瞥抽屉的里头。
内中有个暗自发亮的小破烂,长得好像啤酒罐上的银色拉环,真就是个啤酒罐拉环,令裴青立刻就想起昨夜里发生的所有。
假装没见着,他飞快地扭头,然后对朱向明道:“没事,我用不惯你这个,手机上就有。”
也行,朱向明捏着那调音器回到裴青身旁坐下,有点悻悻有点期待地看他打开手机调音器,然后拧动琴头上的弦钮。
“嗯,还行,”简单快速地调整完毕,裴青拨弦后也觉得凑合,便又戏谑又郑重地对朱向明强调:“咳、哎呀,朱老师,我好久没唱了,唱得不好你也只能夸我啊。”
朱向明点头:“好。”
裴青刚要低头弹琴,又想到别的,抬起头再叮嘱:“也别告诉余豆豆他们我给你唱歌了啊。”
当然了,上回他只给自己听个demo,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愿意主动唱歌儿,朱向明对他要求是无有不从,满口答应着:“行行行,你快点。”
急死谁了这是?裴青嫌弃他,也怜爱看他。
与此同时,裴青亦认真地回想着自己所创作过的乐句和弦,然后忐忑地清了一清嗓子。
没有舞台,没有灯光,观众仅此一位,从未听过他从前如何唱,于是裴青劝服了自己,不奢求热爱,不盼望簇拥,不畏惧怯场。
手指颤颤地,他再度勾拨起琴弦,开始像从前那样轻轻唱。
「这城市的边上 有一座酒厂」
「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
「一年又一年我皱着鼻子经过路旁」
「雨打风吹不散它的味道乱在街尾的小巷」
「曾经我有一个家还有爱我的爸爸」
「每晚陪我入睡为我编造梦想」
「他说我最珍贵」
「但后来他离开我和妈妈去向远方」
「春去秋来某一天妈妈带我我经过那酒厂」
「我才明白爱啊 应该有具体的形状」
「教会我爱的分开得比谁都慌张」
「这故事里没有炊烟」
「忠诚的人惨淡收场」
「而我柔软得荒唐又像是刀一样」
「然后吻过每张脸都匆匆忙忙」
「后来有一天陌生的人住进我旧的家」
「而失望驻在我心房」
「而我已记不清我吻过的每张脸是什么模样」
「但我也知道的那青春已经散场」
这算怎么回事呢?朱向明想,刚才被说土气的歌,原来是一点都不土的。
他紧张得不得了,怀疑自己真与裴青同在幻象的舞台上,但又清醒地知道,不管于这世间何处舞台,都不会有人像裴青这样近,还这样对自己唱。
意识始终悬浮着,悠悠又荡荡,于是哪怕歌声都停住,朱向明还像个被捕获的猎物,傻傻地心甘情愿,被困在某张无形的网。
仍像刚才听歌时那般,他连呼吸声都不敢大,就屏息凝神去看裴青放下琴的一切小动作,盯紧了裴青不放。
怎么会有人,能自这么小小的一间屋中央,抱住把廉价的琴,因唱出声音便发光,如此幽暗着明亮呢?这是多么好的裴青啊,朱向明看得越发呆滞,如同真正的笨蛋一样。
然而他也将裴青都看得不好受了起来,甚至被迫要赶在脸红之前先出声问他:“朱老师你怎么不说话啊?这你还不赶紧夸夸我呢?”
哎哟喂,殷殷眷眷地,朱向明此刻讲不出什么漂亮言语,只好望着他道:“这,还是你唱得好啊。”
草,不愧是他,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裴青自觉听过多少的夸奖,情人也好,路人也罢,仿佛都不及这几句木讷朴拙说话。
怀疑他是自己再度唱起这歌后,世间仅存的一名乐迷,然而裴青又想,自己哪有他说的那么好呢?我没有的。
不知不觉间,连耳朵都有些发烫,他赶紧制止朱向明道:“行了行了,你就别夸。”
朱向明忙道:“不是啊,我意思你真的好好,你唱得也好好。”
离谱,裴青想,然后耳朵变作更烫。
或许有是些特殊的意义吧,但如此平平无奇的一首歌,着实算不得裴青心中最佳。
但,哪怕这不是一首情歌,朱向明却如同真心地与裴青及裴青的歌恋上那样,令裴青本人都陷入些难为情的迷惘。
这养的歌,全世界可能也只有他朱向明听完,那眼中会有电还有火光了,裴青暗中躲闪他眼神,却又听他问自己:“唉,但是我听你这歌,怎么感觉你好像,好像一边埋怨你爸,一边又觉得你爸对你还行啊?”
朱向明看起来笨拙,其实属聪明的,裴青如是想。
不过是首歌而已,他倒好,竟也听得出来裴青对自己的父亲那心意,是很想恨,是不愿爱,是最想割舍却又做不到。
只是也可惜,对朱向明这问题,哪怕裴青自诩聪明,亦是无法回答。
没做过任何人的父亲,也就无法懂得那做父亲的真正想法,但反正对面是有同等难堪境遇的朱向明,裴青便也勉强自己坦诚,对他道:“不知道,可能?”
朱向明反问:“可能?”
这语气是关心的,而不是纯好奇的,于是裴青学他反问道:“对我好有用吗?他自己是那个鬼样子,还把我生下来害我跟他一样。”
朱向明依旧没明白:“什么?”
真的很不好意思,裴青勾起嘴角,拿手指牵住琴弦,无奈地将自己嘲笑。
人人都赞美音乐啊,说它是这世间救人治病的一味良方,但如裴青这样的人却在想,尼龙琴线划不破手指,也勒不断心事,它配合着木头发出声音,只不过是听起来还算动听,其实并没什么真正的用处吧?
就这样,他遗憾地对朱向明道:“我意思我像他,我也不喜欢女人,我喜欢别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