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速转凉，去年的十二月恍若隔世，但暖暖的阳光洒进窗台却仍叫人历历在目，今天就不同了，风裹挟着寒霜，在熙攘的巷子里游荡。
眼下已是冬天，平城不下雪，自是没有雪假一说，然而越是没有什么人就越想要什么，孟栖梧不止一次吵着沈沅湘说要去北方看雪。
路过的风拍打着过路人的脸庞，孟栖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以至于桌上全是擤鼻涕用过的纸团，她在萧瑟的世界中显得愈发白了，连眼皮上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刘芳嘴上说“中国人不过洋节。”，却还是自费买了两大箱红富士苹果，给每人都发了两颗。
孟栖梧两手举着苹果，边举边转着看，仔细对比了一下，突然叹了口气，有些的后悔的说。
“早知道我拿另一个了，那个看着可比这个大的多。”她又转头瞥了眼沈沅湘桌上静静伫立的苹果，又捏了捏自己手中的，忍不住嘟囔：“怎么感觉……你的好像比我大多了。”
沈沅湘迎着对方艳羡的眼神，将火红的苹果默默往旁边推了推。
“你要吗？送你。”
孟栖梧强行撇过头，将手中的苹果排排摆在了桌面，“不用，还是自己选的更香。”
沈沅湘“噢”了声，就见孟栖梧转身从书包里掏出把小刀，沈沅湘眼皮一跳，只听“嘎吱”一声，寒光出鞘，她连忙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你干嘛？学校不让带管制刀具，谁让你不高兴了吗？”沈沅湘的眼神紧盯着利刃。
孟栖梧感到莫名其妙，甩了下手发现没甩开，“……我削苹果啊。”
沈沅湘闻言又“哦”了声，讪讪放下手，抬手不自在的摸了下脖子。
孟栖梧抬眼看了眼沈沅湘，表情戏谑，大拇指抵住刀口，抬手作势要往手腕割，“你不会以为你想不开要……”
“没有。”沈沅湘扭过头不去看孟栖梧，耳根红得滴血。
孟栖梧笑着点点头，将脸凑到沈沅湘面前，“嗨，以前我或许有想过，但我妈把我生下来了，那我就得好好过我的生活，而且……我这不是还有你们吗？”她用手轻拍了下沈沅湘的背，整个人又缩回了自己的座位。
孟栖梧成功收获了沈沅湘更加红艳的耳朵。
“……”
孟栖梧灵巧的用小刀几下把苹果脱了皮，紧接着，手指用力，骨节泛白，剜下一块果肉，又拿刀尖细细雕刻，沈沅湘用余光默默看着，耳根滚烫的温度好似被风吹散了些。
十二块苹果被整齐的排放在纸巾上。
孟栖梧擦了擦俨然被当作水果刀的小刀，抓起一块苹果，不由分说塞进了正在假装看风景的人的嘴里。
微凉的指尖触及沈沅湘淡薄的唇，平直的嘴终于有了弧度，她倏地瞪大了眼。
“甜不？”孟栖梧眨了眨眼问对方。
沈沅湘唇齿微动，没立刻回答孟栖梧，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曾经她认为苹果是最无聊的水果，而现在她决定改观了。
沈沅湘几口咽下，侧头，“你手洗了吗？”
“……废话，肯定洗了。”
沈沅湘的身子放松的靠回椅背，“那你是在拿我试毒呢？”
“怎么会呢？特地给你削的，还是小猫形状的。”孟栖梧的笑容更灿烂了，用下巴指了指苹果，双手撑着椅子。
沈沅湘这才将视线放在削好的苹果身上，随即皱皱眉，指着苹果块问：“它们……都有什么区别？你削的都是小猫吗？”
“你什么眼神？这每一个都是不一样的好吗，这个圆耳朵的是小熊，这个长耳朵的是兔子，这个耳朵稍微尖一点的才是小猫……”
听着孟栖梧兴致勃勃的介绍，沈沅湘有些头大。
“……”这不都长得一样吗？
沈沅湘当然没把那句话说出口，微不可觉的顿了一秒，憋出了句：“你手真巧。”
孟栖梧一听就乐了，“嘿嘿”笑了两声，“是吧？我也觉得，这可能就是天赋吧，来，我帮你也削一个。”她抬手就要去拿对方桌上的苹果。
沈沅湘斜眼一瞅，没制止，放任孟栖梧的动作，“小心别划到手。”
孟栖梧应声，垂头，她忽的想到什么，把削了一半的苹果往沈沅湘手里一撂，你拿一下，我拿个礼物。”
“什么礼物？”
“圣诞礼物啊。”孟栖梧埋头在书包里翻找，终于找到了被蓝丝带包裹严实的盒子，“啪”的甩在桌上，“喏，特意为你准备的，考试三件套，拆拆看。”
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沈沅湘抬手扯开丝带，打开盒子时她一怔，歪扭的刺绣倒显示出做工人的认真。
是一个通体呈红色的囊袋。
沈沅湘左右翻看了遍，一面写着“逢考必过”，另一面则写着“平安喜樂”。
“乐”字被孟栖梧绣成了繁体字，看起来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
在囊袋的一旁还静静躺着条红绳，总共加起来也才两件。
沈沅湘用大拇指在凹凸不平的刺绣上捻了捻，“你自己做的？”
孟栖梧颇为自豪的点点头，“我熬了八个大夜，纯手工制作，就光编这个破绳子都花了我三个小时，拆了六次，怎么样，感不感动？”
沈沅湘避而不答，将囊袋揣进兜里，“不是三件套吗？为什么只有两个。”
孟栖梧神秘笑笑，轻咳两声，“第三件礼物，是语文段一的考试祝福，祝我亲爱的同桌考试顺利，再创佳绩！”她说着，往桌子靠靠，不自在的扣扣手指。
沈沅湘注意到对方细微的动作，眼神微动，只见孟栖梧抽屉半吊着坨毛线，好奇心驱使她伸手往外一扯，一条围巾便无声掉了出来。
“……？”沈沅湘歪歪头，以表疑惑。
远处有脚步声碎在风中，孟栖梧扭头，地面的阳光宛若反光板，替她打上了层微光，她眼睛亮闪闪的，睫毛颤了颤。
“呃……这个吧，本来是给你的圣诞礼物，但是吧……我不小心织毁了。”
沈沅湘听后温婉一笑，“给我看看呗，栖梧。”
孟栖梧身体一顿，放柔的声音划过她心间，似细微的电流，热意瞬间席卷全身，她弯下腰，抓起抽屉里的半成品就拍到桌上。
明明是那样萧瑟、缄默、孤寂的秋，她这朽木却恰似逢春，流云缓动，她恍若未觉，在这深秋里，她枝叶繁茂。
沈沅湘如愿拿到毯子，垂头来回抚摸，对方残留的余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她想了想，侧头碰碰孟栖梧冰凉的手，“我也给你准备礼物了，放学去我家给你拿。”
几秒之后孟栖梧才反应过来，道了句：“好。”
她的手朝一边稍微一挪，保温杯随之“嘎吱”一声，皮肤便接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
孟栖梧的保温杯是从小学就开始用了，呆萌的小黄鸭保温杯，因饱经风霜，不少地方掉漆还凹进去了一块，橡胶鸭嘴裂了一半，吊在半空，底下还写着英文字母“SMILING”。
而沈沅湘则截然不同，几乎和班里的同学风格都不一样——红色老干部保温杯，她每天必做的便是开盖，身形犹如耄耋之年的老人，边摇头边往腾腾升起白烟的保温杯里吹气。
此刻她的小黄鸭水杯正紧紧贴在老干部水杯的杯壁，橡胶鸭嘴印在上面。
前桌女生正好转头，向下一瞟，调侃似的说了句：“你的杯子也太没边界感，怎么把嘴往别人身上贴。”
前桌女生叫周珊，是个自来熟，做了不到一个月就和四周的人聊开了。
孟栖梧：“……”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孟栖梧无语，握紧水杯朝沈沅湘的老干部保温杯猛砸几下，桌子震颤几下，又恢复平静。
沈沅湘却将她的老干部抱走，“你干嘛？家暴啊。”
“。？”
周珊闻言，“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沈沅湘你在语出什么狂言？！你不会是同吧。”
沈沅湘似是也觉得这句话中的含义不对，思忖片刻，纠正道：“你说的有道理，家暴也是一种违法暴力行为，不能因为“家暴”这个词来改变这件事的性质，那我换个词，嗯……打情骂俏？”
孟栖梧：“…………”
周珊属实不能理解学霸的脑回路，于是竖起大拇指，“牛逼。”就又转身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孟栖梧眯了眯眼，抬手拍了下沈沅湘的肩膀，“唉，你不会真是那个吧。”
沈沅湘知晓她在说什么，不答反问：“那如果我是同性恋，还想追求你呢？你同意吗？”
孟栖梧干脆用手撑着下巴，拧眉，似乎真的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能性，半晌，她开口。
“同意吧。”
上课铃声盖过声音，沈沅湘没敢看对方也没听清对方的话，她甚至不敢追问，孟栖梧瞅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了。
也许她是在开玩笑呢？
孟栖梧这样想着。
——
穷冬烈风，明月皎皎，月儿半捎枝头，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孟栖梧一到冬天手指就僵的没法屈伸，沈沅湘总会伸出援手提出帮她“暖一暖”的话，久而久之，孟栖梧的手就跟回家似的，直直朝沈沅湘的手心奔去。
以至于当对方开门要进房间拿礼物时，她下意识就想跟进去。
沈沅湘脚步一顿，回头望向还未察觉不对劲的孟栖梧，“你想跟我回家吗？”
“没啊。”孟栖梧的脚悬在半空，环顾四周，才后知后觉的往后退了步。
沈沅湘没脱鞋，拉开门旁的酒柜，取出个黑色盒子，快走几步，将盒子轻轻放入孟栖梧怀中。
“你买的什么？”孟栖梧好奇问。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孟栖梧顺着对方的意思打开盒子。
“手套？”她将一副蓝白手套拿了起来，细细端详，还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手套的材质很厚实，似乎能抵御一切严寒，面料柔软，令人忍不住上手摩挲。
沈沅湘笑笑，“喜欢吗？”
“反正不讨厌就是了。”孟栖梧的眼神还盯着手套。
“嗯，圣诞快乐，孟栖梧。”沈沅湘抬手摸了下孟栖梧的头。
孟栖梧眨眨眼，沈沅湘的面部折叠度很高，一对眉又细又平，而那双眼对着她时也总是温柔的，沈沅湘嘴唇翕动，开口又道。
“希望新的一年里，你不要再那么冷冰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