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陈雨涵【三十】
代欣妍从笔袋里找出自己的剪刀，递给陈雨涵。
“好厚的信啊？”代欣妍好奇。
“不是信。”陈雨涵剪开包裹。
她也很好奇大鹏寄来的是什么书。
“《浮生六记》，这不是那个吗，我们初中学的那个，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
“明察秋毫。”陈雨涵自然接上。
包裹并不平整，头上长了犄角。现在这个“犄角”就躺在她手心，是一枚徽章。
赫奇帕奇的徽章。
纽特的周边？
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看起来质量很不错的样子。今天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叶文瑞飞快地看了她们一眼，又低头去写作业了。他选考发挥得不错，但总分依然比不上代欣妍，更不要提榜上有名的陈雨涵。不过他最近真的很用功，连代欣妍都生出了不少危机感，听课也不回头看他们了。
陈雨涵将刀刃对准自己，把剪刀递回给代欣妍：“好了，我把这个扔一下。”她抓过被代欣妍拿着的书，扬了扬手里的快递包装袋。
“你要不要去洗手间，我和你一起去。”代欣妍立刻起身。
“不去。”
“哦。”代欣妍不感兴趣地转回位置，摊开作业。
如果不是还有人在小声讲话，下课和上课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教室中间的区域，大概因为上一节是数学，所以睡了一大片。
陈涵寄来的《浮生六记》有着明显的翻阅痕迹，正如他说的那样，寄来的是自己之前读过的旧书。跳出眼眶的一片文言文看得陈雨涵眼晕，她急忙翻到最前，两篇题记中间，夹了一张“大鹏笔记”。
To瓜瓜：
小说容易沉迷，散文又太无趣。不如读一读文言文，一次能提高的可不止一个模块。《浮生六记》有初中阅读基础，又是清朝作品，离得近，而且有一定概率出成阅读理解题。以它入手，或许不错。
我斗胆将它推荐给你，却并不赞成这本书里写的很多东西。我们历史老师说，世界发展之快，过去的种种封建之处，简直令人难以想象。我读此书时，虽然觉得沈复着实是个有趣的人，可又觉得，如果活成他那个样子，虽然自己能得几年开心，终究是对身边的人都不好。
总之，瑕不掩瑜，余实在欢喜此书，所以分享给你。纵有种种需要批判之处，唯有陈芸最好。
另，这是官方的周边，赫奇帕奇学院的徽章，送给你做纪念。没想到看电影能中奖，影院让我凭票根兑换的。
From大鹏
“陈芸”是谁？
书里的人物，大鹏的祖宗？
陈雨涵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将大鹏的笔记夹在书里，准备当做书签用。
赫奇帕奇的徽章已经知道来源，看来不用专门打电话去问了。
虽然是文言文，但是陈雨涵不至于读得两眼一抹黑。因为大鹏这个人意外的心细，又或者这确实是他早期阅读的古文作品，所以书上记了许多笔记。
比如“天之厚我/可谓至矣”这句话就被他打上了用来顿句的“/”符号，旁边引出去一个箭头，批注道：“老天对我的优待可以说是到了极点了啊”。
凡是她不知道的句子，陈涵早就在文中做好了批注，以至于后面的译文版，陈雨涵是看都没有看，也没有兴趣。
后来每次翻开这本书，陈雨涵都在想，大鹏和她印象里那个人真不一样。在她脑子里，这就是一个把脚翘在书桌上，一边吹空调一边看网络小说，因为身高有点受挫，要么过瘦，要么有点胖的男生。毕竟在她印象里，沉迷二次元的宅男同学总是这样的形象。
但是陈涵会打羽毛球，会追比赛，把李白的诗倒背如流，还能这么细致地给一本古文做批注。他的字也好看得难以置信，好看到陈雨涵几乎一眼误以为对方是个女生，但实际上并不是。
……所以他的成绩很好，一点也不奇怪。
不管陈涵是怎么轻描淡写说自己交了好运，发挥超常考上的重点高中，在陈雨涵眼里，这小子就是有厚积薄发的实力：和她枯燥重复的日常生活不同，他的精神世界像一片汪洋，而她接触的只是泛着浪花的水面。
好嘛，原来陈芸是作者沈复的妻子；而且他们也算同龄的表姐弟，陈芸也就比沈复大十个月。
“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陈芸也喜欢李白，而不是杜甫，和大鹏喜好实在是太过一致。
而且吧，陈芸还挺幽默的……
陈雨涵耐下性子看了进去，很快沉迷在作者娓娓道来的叙述之中了。
开心不了两页纸，接下来的内容是越看越郁闷，最后果真是以悲剧收尾。
陈雨涵看完“闺房记乐”部分之后，很吃惊，陈芸怎么就死了呢？忍不住一目十行地跳过“闲情记趣”，细细阅读“坎坷记愁”“浪游记快”，看完后合上书，三天都没打开。
一直到周五晚上，她估摸着这周再不打个电话，估计陈涵就要在企鹅号上给她发消息来问了；可是她已经戒了手机，陈涵就是想问也问不到。
还是写信吧……实在是有些难过，从写信到收信，又要好几天。
不想浪费时间？
“瓜瓜，你终于来电话了，”陈涵在电话那头笑，“快递终于寄到了，我还担心寄丢了呢。这可是我笔记做得最好的一本了，而且还有那个抽奖送的獾院徽章——你收到了吧，书和徽章？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陈雨涵想起徽章，也不那么气了：“很好看。很精美的徽章，谢谢你。”
“不客气，毕竟你是獾院的嘛。哦对，既然收到了，那你可以看看我寄来的书了，”陈涵说，“那可是我笔记最满的一本。”
他就差把“夸我”直接说出来了。
“嗯。”陈雨涵应了一声，“你做得笔记很细、很全。太用心了。”
陈涵就笑。
“你看了啊，看到哪里了。”他问她。
“看了三篇。”陈雨涵诚实道。
“啊……那你看得还挺快啊。”陈涵没想到她进度这么快，“本来也就六篇，你这就看完一半了。”
“因为你翻译得好，所以看起来没有什么障碍，”陈雨涵不得不承认，“……其实我也没怎么认真读原文。”
因为很在意陈芸为什么会死，所以不再仔细看注释，而是直接跳回去读译文了。
“哦……”陈涵明白过来，“她是郁郁而终的。”
“嗯，太惨了。”陈雨涵忍不住说，“她甚至死之前还惦记着要给沈复纳妾——”
“就是啊！”陈涵的声音一下变得愤愤不平，“我就说，陈芸这么爱沈复，有什么用？等她死了，沈复才知道她的好，要是我是沈复——”
“嗯？”陈雨涵愣住了，“要是你是沈复？”
“我才不会让她过得那么不好，”陈涵说，“沈复就是太没出息了，他也不想办法考科举做个官，或者想办法弄点钱来，就靠卖陈芸的绣品过日子。”
陈雨涵听了直皱眉：“沈复也没有那么差吧，清朝那时候做官也很难做的。”
“反正像他这种自诩深情的都是坏种，”陈涵不高兴，“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实在太晚了，这能有啥用？人生一点也不圆满。”
“确实是这样……但是一直揪着这个点不放，你的观点是不是有点太偏激了？沈复虽然有点渣，但是也不能被这么骂。”陈雨涵认真反驳。
陈涵明显还想反驳：“我没有骂——”
“沈复可能年少轻狂过，但他能在她死后看得清，能回忆起这么多珍贵的点点滴滴的细节，就算悔过，也是爱过了。”陈雨涵深吸一口气，“其实很多时候，人的视野、经历、见解都是有局限的。”
“我知道！但是这也不妨碍他辜负了陈芸，谁都知道陈芸好呀！”陈涵语气也变凶了。
“要是人人都能够看得清，要是谁都能够立马明白问题在哪里，那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不幸的事，悲惨的事，令人难过的事了！”陈雨涵也跟着吵起来，“退一万步说，如果当时的医疗条件足够好，陈芸就不会死。”
“你连沈复都明白的事情都没弄懂，陈芸明显是抑郁症！”陈涵喊道，“就算他们那时候医疗条件足够好，她只要还和他待在一起，也不会好的。”
“……陈芸有抑郁症？”陈雨涵一时之间忘记了要反驳什么。
“嗯，对啊，她真的好伤心的。”陈涵说，“你能感受到吗？”
陈雨涵沉默了。
她光顾着看剧情，对人物的心境缺乏体会。
“……还在听吗？瓜瓜？”
“在听。”陈雨涵看了一眼通话时间，“我再想想。”
“你没事吧……”
电话自动挂断了。
陈雨涵刷卡，重新拨了过去。她不知不觉已经把陈涵的电话号码背了下来，不需要再去核对。
“喂？瓜瓜？”陈涵不确定地问，“你没事吧？我也不是非要反驳你的观点，我只是……”
“我没事。”陈雨涵说，“今天先聊到这里吧。我重新看一遍。”
“嗐，不用这么认真！真的，我也就是随口抱怨几句，你别放在心上。既然《浮生六记》看完了，我再给你寄本别的书吧？散文怎么样？”
“我没看完，”陈雨涵看着地面，“先等我看完吧。我可能看得太不细致了。”
“……好吧。”陈涵说。
“那今天先到这里，晚安。”她也放缓了声音。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