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遗憾,在仔细阅读后,贺冬书对匿名信上的笔迹没有任何印象。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叹气,希望学校那边能查清楚真实情况,但愿会有个好结果。
梅园里静悄悄的,除了一对情侣在远处吃饭,这里是个独处的好地方,还能独享大凉亭。
为了打印资料,几个地方来回折腾,这下终于清净了,补助直接没了。她心里是伤心的,不过不至于到流眼泪的程度,望着葱绿的大树,她才恍惚想起来俞昭说的表白墙一事。
她没加表白墙,于是让俞昭把截图全都发过来。上面不好听的话都被贴心地打上了马赛克,贺冬书受到的精神伤害大幅度降低,但破碎的心也沉到了底。
“你们以为她是三好学生,其实她是个口口口口!吊着多个男的,就是想要捞钱。吃的用的好得很,还要拿补助,挤掉人家贫困生的名额,实在恶心,口人!口子!”
匿名的人把她描述成一个骗心骗钱的大骗子,毫无道德底线。看完这份电子诉状,贺冬书无声冷笑,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和别人交恶到这种程度。
从截图看来,热度不小,很多人都表示认识她,想不到她会是这种人。也有认识的同学为她争辩,真真假假,好坏参杂,她这个漩涡中心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舆论中的那些词,那些评价,都挺陌生的。
手机振个不停,俞昭安慰她不要把话当真,可以去给表白墙发澄清帖。除了这些,还有一大堆陌生人来添加好友,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知道了自己的微信,上来对着她就是询问事情真假,鲁莽些的已经在添加信息里开骂了。
死水般的生活被搅成浑水,贺冬书变态般地觉得有些新鲜,不是喜欢受虐,只是觉得冲破常规之外的尖锐疼痛,会让人变得清醒。
“咚咚咚咚咚咚,在干嘛呀?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沈秋羽的消息从各种污言秽语中清晰地跳出来,她捧着手机,抿唇,对于今天发生的事,在说与不说之间选择了暂时保密。
“刚吃,在图书馆。”
“吃的什么,好吃吗?给你看,这边的龙井冰淇凌,很好吃,下次带你来吃!”
抹掉眼角的湿润,贺冬书随口回应道:“食堂自助。我要学习了,先不说了。”
“好好吃饭就行。我看了你的课表,晚上不是有选修课吗?记得早点去教学楼不要忘了。下了课和我打视频电话呀......今天想不想我?”
贺冬书扣着手机壳,告诉他:“嗯,我知道的。今天有点累,晚上我想早点睡。”
对面发了个委屈小狗的表情包,“早点睡身体好,不想打视频也没事。我很想你呢,明天就是第二轮比赛!我会加油的!嘿嘿。”
傻白甜!贺冬书在心里默默吐槽,回了个好字。
其实大学中一个班的同学之间尚且都不能相互认识,更不要说诺大的校园,表白墙的那则信息虽然说了她的名字,但没有图片,她仍旧可以照常的上课学习,去食堂去图书馆,继续孤寂地隐匿在人群之中。
不过问题是老师上课要点名查人。
晚上的选修课得益于沈秋羽手速太好,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抢上了。
贺冬书习惯坐在前三排的位置,到教室的时候前面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不少人,她坐在左边,夹杂在几个女生之中。
前一节课照常上着,她自认为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的目光,甚至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生还给了她一颗阿尔卑斯糖。
贺冬书有点小开心,把糖放在了桌上的一角,草莓味的。
课间点名清人是大学老师爱玩的小把戏,就为了抓那些爱逃课的学生。被叫上去清点的人恰好就是给她糖的女生。
她念得清楚又响亮,教室里闹哄哄的,时不时会因为旷课而被扣平时分的学生发出哄笑,但这些笑是纯净的,不含嘲讽之意。
“贺冬书”,念到她的名字时,讲台上的女生明显一顿。
“到”,贺冬书举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她回答完才后知后地感到怪异起来,整个空间安静下来,背后被针扎一般挠刺。
老师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背着手问:“怎么不吵了?忽然这么安静?”
点名还在继续,老师问完后,吵闹声又渐渐升起。贺冬书攥着书本,听着邻座几人的窃窃私语,心里变得忐忑不安。
好在晚上的课间时间很短,点名结束后就接着上第二节课。旁边的女人只是看了她一眼,面色如常地继续坐在她身边。
很小的一个举动,贺冬书却心生庆幸,神经不再紧绷。
原以为表白墙的事只是小小的风波,大家可能会和刚刚的情况一样偷偷议论,总归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至少还有人会和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女生一样理智。
这个美好的幻梦在第二个课间时终于还是破碎了。
只是起身去上厕所的时间,回来时前三排的位置竟然全空了,那些探究的目光纷纷扫射而来,就连老师也往她的方向频频投去眼光。
贺冬书故作镇定地将一切忽视,甚至任由某些人拿手机对着她拍摄。四周空荡荡的座椅昭示着一场无声霸凌的展开,她就像是感染性极强的病毒,被人远远隔离在世界之外,又被人揉搓捶打。
面对这种情况,她还是要挺直背脊,坐得直挺挺地听课,而坐在后面偷拍的人只能拍到贺冬书可怜的、落寞的又带着倔强意味的背影。
“啧啧,这人还有脸来上课,是我我就躲在宿舍里不出来了。”
男生的话和毒针没什么两样,贺冬书加大了耳机音量,加快步伐,往宿舍走。
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施敬雪在床上看书,其他人都不在。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贺冬书惊讶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施敬雪也知道了表白墙的事,但转念一想,明白这大概是俞昭告诉她的,于是回答:“没事,和平常一样,我很好,不用担心。”
对着人挤出个笑,她抽了毛巾冲进浴室里,留给施敬雪一个堪称落荒而逃的身影。
哗啦啦的水声冲刷而下,代替她的眼泪。她没哭,只是终于从自欺欺人幻想里跑出来,面对大家的恶意感到无措。
她应该怎么做?直接强硬的回击,还是和今天晚上一样无视所有?
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沈秋羽发的消息一条条往外弹。面对沈秋羽事无巨细的报备,贺冬书第一次觉得困顿,心里有些累累的。
要不把白天的事情告诉他吧,他一定有主意的。
不行不行,他明天有比赛,不能说。
贺冬书的左右脑在自由搏击,情感上她很想和沈秋羽宣泄一番,在对方的话里获取一些能量。但她又清楚地知道,告诉千里之外的沈秋羽,他指定急得团团转,或许还会怒发冲冠为红颜,冲动之下丢下比赛直接买票回来。
这是她最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今天干得不错嘛,沈秋羽,明天也要和今天一样加油。”贺冬书把话发过去,很快补上一句晚安,告知他自己要睡下了。
再多说几句,她真怕自己忍不住把负面情绪丢给沈秋羽。沈秋羽不是她的垃圾桶,她不能那么自私。
这个时候的贺冬书还没明白谈恋爱最重要的是敞亮,是接纳和允许。
晚安说过后的很多个小时里,贺冬书翻来覆去地失眠了。其他的探究的目光和讥讽的言语像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重复播放。
她烦躁地掀开被子,坐起身靠在墙边,抱着膝盖小小声说:“就这样坐一晚上算了。”
自暴自弃的做法。
很巧的是,宿舍里还有其他人没睡。
涂着大红色甲油的手从床帘缝隙里伸进来的时候,贺冬书着实被吓了一大跳,直到人走在了操场上时,魂魄还有没有完全回归到身体。
唐初薇嗤笑起来,伸手在她眼前挥动,“还没回过神?我有这么吓人吗?”
废话,半夜一只手莫名其妙伸进被子里,谁会不害怕。
吸了一口潮湿的冷空气,贺冬书开口问她:“你怎么没睡?”
宿管阿姨晚上守夜到后半夜经常会睡着,这也就让她们有机会溜到宿舍楼旁边的操场上。
这算是一场夜谈?贺冬书想到了苏轼的那首诗,“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我还是白天的那句话,你管我?”唐初薇走了两步后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也不管身后的贺冬书要不要坐湿漉漉的草地,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嘶,是湿的!”贺冬书进行了单方面的抗议,但抗议无效。
唐初薇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四周回荡,她也忍不住跟住抿唇轻笑。
“你这种蠢得可以的小女孩,一看就是为了表白墙的事失眠了。”
贺冬书在心里为她的冲浪速度默默点赞,没否认对方,“有点,也不全因为这个。”
她也是个嘴硬的。
唐初薇从兜里掏出一个方形盒子,扭头问她:“试试?”
她摇头,唐初薇也没有强迫她,抽了一支点上。
火苗漫上烟草,纸张一点点向内卷着,变成灰烬,变成薄纱一般的烟雾飘荡在潮湿的空气当中,连着贺冬书的思绪也跟着一同飘远了。
“你怀疑我吗?”
贺冬书回过神,和她漆黑的眼眸相视,“什么?”
“不怀疑表白墙的事是我做的?毕竟我今天做的话跟上面的挺像的。”唐初薇吸了一口,吐出白雾,话里还带着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