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时蘅心里倒是诡异地生出了几分深思,听这话,赵长元似乎是对陶山园有所猜忌,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愚蠢,至少知道和陶山园比起来,还是好惹,所以干脆把错全部推在他身上,出出气也行。
何况就算是陶山园算计的又如何,他的身份背景摆在那里,现在哪怕时蘅无辜,也得背黑锅,更别提时蘅还不那么无辜——他的的确确是拿着人家的信物进来的。
就像赵长元说的“是不是你重要吗?”
不重要。
赵长元根本不关心,他现在也听不进去,只想找人出口气罢了。
既然如此,那干脆打服了再好好说道说道,时蘅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他又不是出气筒,凭什么人人都想着找他出气?
他看了眼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圆脸修士,双目忽而一滞,眉间微蹙,又很快展开,接着目光移动,停在赵长元身上。
这一点细微而快速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时蘅中指食指并拢挥动,召出华采,对着赵长元微一点头,端的是风华绝代:“既然如此,得罪了。”
言罢,身影迅捷如雷,眨眼间便猛进到了赵长元面前,赵长元反应不及,慌忙举起手中的剑抵挡。
时蘅无意杀他,手中自然卸了七分力道,但对方应对的仍旧十分吃力,时蘅也有些吃惊,毕竟至少从表面看,赵长元也有金丹巅峰的修为了,到元婴就临门一脚。
赵长元整个手臂酸麻无比,仅仅一招,便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回头想向扶阳真人寻求帮助,但随即脑海中很快便浮现了扶阳真人刚刚看他的双眼,
赵长元又硬生生停住了求救的动作。扶阳真人的嘴角是上扬的,但赵长元却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轻蔑分明已经懒得掩饰了。
赵长元不愿深想这“轻蔑”是对着自己,还是那小偷,或者说,他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隐去心头的丝丝缕缕攀爬上来的难堪,他咬了颗丹药,梗着脖子“哇呀啊呀”乱叫着冲上前。
时蘅挥舞着华采和对方的剑身相交,发出短暂的碰击声,一招两招三招……
与其说是交战,不如说是时蘅在逗赵长元玩。那人就是个绣花枕头,根本打不过在实战中成长起来的时蘅。这种需要控制力道的交战最耗费心神,时蘅后面就觉得有些乏味了,但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倒是对方的手脚明显开始力竭,接招也软绵绵的。
“停!我不打了,我不打了!”绣花枕头赵长元气急败坏,边勉强接招边大叫,“我说不打了,你聋了吗?你耍赖!你以大欺小!”
时蘅手中动作未停,气息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甚至带了几分让赵长元生气的轻描淡写:“我只用一只手,也不曾用其他招数,如何算耍赖?”
赵长元当然知道!
他虽然能力不行,天赋亦有所欠缺,但到底是底蕴深厚的大宗门长大的,见识不浅,更别提背后还有个鸿江真人当靠山,这种吃招喂招的训练模式他可太清楚了。
而且这人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抱着灵兽,可见对这场交战十分不用心。
赵长元觉得被侮辱了,简直欺人太甚!
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时蘅自然看得见,他轻笑一声:“这才算欺负。”说着,手腕翻飞,华采也跟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充满寒意的光,他的脚步突然加快,几乎只见几道残影。
他变换了招式,赵长元猝不及防一招吃空,跌了个跟头,再爬起来的时候,就被眼前这浩大的场景惊呆了。
随着时蘅的动作,方圆十里骤起狂风,吹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地上嫩绿的草和连成一线的娇艳花朵随着风舒展身躯。不远处的天际不知何时竟然染上了几分绚烂的云霞,辽阔大地的上空,风暴的正中心,一人衣袍猎猎,周身环绕着无数花瓣,剑身若雪,身轻如燕。
一旁的扶阳见此不禁微微站直了身子。
这招数……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就在赵长元被这番景色晃了眼的一霎那——
时蘅猛地破开风花,长剑如白蛇吐信,凌空而来!
“铮——”
花瓣飘飘扬扬落下,万籁俱寂。
良久,赵长元才身形一软,跪坐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气,继而双手颤抖地扶住膝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那种压迫感,他几乎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但现在也没人顾得上他,扶阳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的指尖夹着华采,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柄碎剑和时蘅怀中沉眠的赤狐,最后视线又落在了时蘅脸上。
有意思,用的是假脸,抱着重伤的妖族,还有这柄剑……
时蘅平静地和他对视,毫不畏惧。他看着几乎是眨眼便拦在赵长元身前,同时轻飘飘接住了自己招式的扶阳,并不感到意外,只自顾自收回了剑。
扶阳侧过头看赵长元,难得觉得有点丢脸,但人是他带出来的,别的不说,肯定不能真让他出什么事情,不然鸿江那边不好交代,还有宗主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肯定又会借题发挥,说不得就得禁足。
思及此,扶阳的关怀就多了几分真心:“如何?可有哪里受伤?”
“多……多谢真人关心。”赵长元虽然还是脸色煞白,但好歹能站起身了,此刻他已经没了方才张牙舞爪的气势,挺高个人,缩在扶阳身后,倒显得有几分可怜兮兮,“我,我没事。”
神情恍惚,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扶阳寻思着,刚才这两人交手,他都看在眼里,对方拿捏了分寸,赵长元肯定受了点小伤,现在这样更多是被吓着了,何况他都说了“没事”,扶阳就不再询问。
时蘅见赵长元总算是平静下来了,这才悠悠开口,简洁明了地说清楚了,这信物并非他偷的,而是陶山园在荒地外一人身上拾得。
说完,他道:“虽非我所愿,但我到底是因为此物才得以进来。”时蘅彬彬有礼地问愣神的赵长元:“这位道友,你要什么补偿,在我能力范围内,尽力满足。”
“不、不不不!”赵长元猛地一惊,连连摆手,又发现自己动作幅度过大,有些丢面,赶紧收回手,咳了两声,努力板着脸,装出一幅严肃的样子,试图找回一些气势。
“不需要,我不追究了,我也不差这点东西。”
时蘅无意拆穿他,只当作没发现,顺势点头,声音清冷:“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道友了。”
赵长元吭吭哧哧,瞅了他一眼,含糊地应了两声。
既然苦主都算了,扶阳自然也不会纠缠不休,原本他也没觉得这是多大个事。
两厢交谈还算和谐,不知何时,陶山园居然来到了三人身后:“扶阳真人,误会既然澄清了,不如先让我和这位年道友解决一下私事吧?”
扶阳一扬眉,逗弄着肩头的雀儿,没搭理他,显然是不想管这事也不想给他面子。
扶阳如此,陶山园还真拿他没办法,毕竟论地位,论实力,两人都不是一个等级。
对于这位扶阳真人,罗月华的师尊,时蘅心中尊敬他是长辈。虽然扶阳大概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清楚他和罗月华的交情。
时蘅也无意说明,可他听了陶山园这不要脸的话,哪怕是在长辈面前,仍旧生出了几分怒气,似笑非笑道:“解决?怎么,陶道友这是还打算坑我一把?接下来是谁?”
哪还有人?
陶山园当着面被阴阳怪气了一番,特别还是当着小辈的面,气得脸通红,但好在他黑,不太看得出来,众人只见他粗着脖子道:“年道友何出此言?难道是打算反悔?”
这是打算死皮赖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时蘅可不打算受这气,语速极快道:“你我原本来此也是互惠互利,可惜你却借信物利用扶阳真人和这位道友算计于我,还害得我们两厢争斗,幸得二位明察秋毫,这才没酿成惨祸。”说着,他满目失望地看着陶山园,摇头叹息道:“你要我如何再信任你?”
“你!”陶山园根本来不及阻拦,他总不能挡着扶阳真人的面堵他的嘴吧,只能眼睁睁听他说完,“你……”
“我什么?”时蘅好心接话。
陶山园哽住了,什么什么?这就是气急了脱口而出的,好半晌才在扶阳和赵长元看好戏的目光中憋出来:“你误会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时蘅却不依不饶了,淡淡道:“那陶道友原本以为事情会是哪样?”
陶山园心中大叫:当然是鸿江那个护犊子的莽夫和他缺心眼的孙子两人来,若是鸿江来,根本不等用不着等年横开口,只怕是挣扎都没有就死了,届时自己带走白桃不是轻而易举?
但这话肯定不能说。
躲着的赵长元也缓过神来了,面对陶山园他一改方才的弱鸡模样,瞪着双牛大的眼睛,一派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就是啊,哪样啊?”
“……没哪样。不是,这里有你什么事?你不是不追究了吗?”
“真的吗?我不信。”时蘅指的是前半句。
“我也不信。”赵长元装没听见赵长元的后半句,跟着帮腔。
“那你们到底要怎样?我都说了是意外!”
时蘅和陶山园僵持不下,赵长元又跟个搅屎棍一样浑水摸鱼,场面乱得很。
却不曾想,扶阳忽而兴致勃勃地开口:“你们争论半天,却也不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如说来听听,兴许本真人能为你们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