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破烂的地方。”赤炎不由感慨,“稀巴烂啊,谁在这打了架的?”
眼前是熟悉的石室,时蘅左右看看,墙上各种攻击劈砍的痕迹纵横交错。他指尖蹭过墙壁上一道深深的巨痕,上面附着着的稀薄银色灵气与时蘅体内的灵力相呼应。
这不就是他留下的么?
看来这里还真是当初那个石室。
“哎呦!”
“谁?”
赤炎瞬间冲到那人面前,锋利的五爪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作势要攻击。
时蘅侧头看了一眼,连忙阻拦:“等等,这人我认识。”
眼前这位摔得四脚朝天又被迫锁喉的人,正是贾三文。
贾三文没弄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初异兽作乱的时候,他原本听从真人的话要撤退,但却在无意间看见了逆着人流奔向异兽的时蘅。
瞬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跟上他!于是他不顾好友的呼喊,咬牙跟着时蘅跑了。
然后……
贾三文痛哼了一声。
头好像要炸开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再次有记忆就是在一片福天洞地中,数不清的天才地宝,他只恨自己的储物戒太小,不能全部装走。
宗门倒是为了这次的行动发了储物戒,里面装满了丹药符箓,而且这些储物戒都是经由宗内炼器师特制的,里面少了什么多了什么都有记录,无法隐瞒。
不待贾三文垂首顿足,下一个好消息就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多年的瓶颈居然隐隐松动了。之后他在那里顺利突破了金丹,还搜刮了许多天才地宝,将自己的储物戒塞得满满的。
“你怎么了?”时蘅见他突然捂着头,满头大汗,问了一句。
贾三文耳中像是塞了团棉花,外界的声音朦朦胧胧得传来,他从记忆中清醒,恍惚道:“没什么……”
仔细瞧他,周身气息还算平稳,时蘅确定了他确实没什么大事,就不再关注了。
赤炎却对这个人好奇得很,蹲在他身边问东问西。贾三文下意识后仰,和那张惨白破碎的脸拉开距离,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回答。
时蘅看他们相处还算和睦,就找了个角落坐下,他现在有些担忧乔虞年和罗月华。
特别是乔虞年,石狐原本也是冲着他来的。
时蘅靠在墙上,双手抱剑,敛目沉思,猜测着石狐究竟是什么打算。
却见赤炎的声音慢悠悠蹭过来,她传音道:“打听清楚了,这人是一个叫朝天宗门派的杂扫弟子,叫贾三文,他也去了一个地方,那全是宝贝,没有危险,大概呆了一个月有余。而且他对这里一无所知。”
时蘅没想到她居然是去打探消息的,轻笑一声:“干得漂亮。”
“那是。”赤炎略微骄傲挺胸,一边分着心和贾三文聊天,还能继续跟时蘅传音,“看来每个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你在我那呆了能有两个月吧?”
“嗯,五十七天。”
赤炎咋舌,记得可真清楚,她对时间的流速就没什么概念,而且那里永远是白天,怎么分清的?
时蘅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声道:“炎池边生长的那种蛾类的寿命只有三天,从我去到离开,它们一共新生了十九轮。”
“哇。”赤炎眼中仿佛亮起了星星。
“别哇,多读书你也行。”
星星熄灭。
赤炎撇撇嘴,不以为然。
人族的文字跟蚯蚓一样扭来扭去,盯得久了还会在她面前跳舞!
寻常用的文字更与阵法的图文不同,别说记住了,只看了两眼,她就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之后时蘅再试图教她阵法,都被她以各种借口躲过去了。
时蘅想着自己储物戒里的那些珍品书籍,觉得还是应该物归原主,正想再传音时,却发现如何都传不过去了。
时蘅:“……”算了,下次吧。
贾三文自以为隐蔽,却十分明显地偷偷瞅时蘅,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屁股好像震了两下。
贾三文疑惑地站起身,盯着地下看。
突然,他的眼眶骤然瞪大,紧接着就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掀飞,然后飞行途中感受到了熟悉的窒息感。
“沃……fu西……不过来……了……”
“哦!”赤炎赶紧松开拎着他后脖衣领的手,“抱歉啊,你还好吧?”
贾三文捂着多灾多难的脖子咳得脸都红了:“没事。”
烟尘散去,站着的是罗月华,而那个被罗月华破掉的洞,已经恢复如初了。
几人互相介绍后,赤炎和贾三文识趣地去了一边。
时蘅笑道:“这次来,你的心愿总算是圆满完成了,恭喜。”
“是啊。”罗月华得意地扬扬下巴,大度道,“看在本人已经突破元婴的份上,不怪你涉险的事情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那狐狸呢?”
时蘅抿了抿唇:“不知道。”
“我知道。”
时蘅、罗月华:“?”谁在他俩耳边说话?
俩人一扭头,触不及防之下被一张巨大无神的石狐面贴了个满脸。时蘅下意识一掌拍过去。
却不曾想,石狐居然就这样轻飘飘地在他们面前爆裂碎开,无数的灰尘颗粒冲来,瞬间就将这一方石室填满。
时蘅捂住口鼻,后撤几步后目光警惕地盯着周围的雾霾。
灰尘逐渐散去,石室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而他的正前方,是一扇开着的石门。
门后漆黑一片,仿佛吞噬了所有光芒。
时蘅催动了个照明符,黄符飘飘忽忽地在前方亮着白光,时蘅则在后面跟着。
复行数十步,终见前方亮起了一点柔和的光芒,照明符熄灭,时蘅看见了一座十分壮观的参天高塔。
高塔拔地而起,占地约有数百里,呈圆柱状,每一层有九个檐角,每个檐角都悬挂着九彩琉璃风铃,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塔身则流转着古老的异族符文,散发着古老而危险的气息。就连时蘅一眼见到,都没忍住呼吸为之一滞,避开了直视的目光。
那高塔粗粗数来,约莫有数百层,但除去底下十九层的符文还亮着光外,其余层都漆黑一片,就连琉璃风铃都碎了。
“来了啊。”
石狐在塔门口飘着,像是对时蘅的到来毫不意外。
时蘅看着这个笑嘻嘻的脸,心中一股火起,面上愈发冷漠:“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石狐:“我这不是看你太着急了,领你来见他了?”
时蘅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被它的无耻气笑了:“怎么?那我还要谢谢你?赶紧放他出来。”
石狐摇摇头:“不行,传承已经开始,结果只有两个,要么传承之地不承认他,以至于传承失败,要么传承成功。若是强行结束,他只会死在那里。灰飞烟灭。”
时蘅迅速召出华采,提剑刺去:“那我就先打你一顿解解恨!”
出乎预料的是,石狐并没有出手反击,反而只是一昧躲闪。
眨眼间数十招便过去了。
时蘅心中一直压抑着的火气卸了几分,森然道:“为什么不出手?”
石狐抖了抖头上的石屑,避开这个问题,反而好脾气道:“你出完气了没?”
时蘅盯着它没回答。
“看来是差不多了。”石狐将头仰躺在草地上,缓缓闭上眼睛,石狐面就这么寸寸碎裂,“那就听我说吧。”
时蘅的心脏突然快跳了几下,他咬了咬牙,死盯着那一摊石灰。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风,将那石灰吹散地无影无踪,显露出了一坨肉色的东西。
时蘅手指猛地攥紧,倒吸了一口气,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那是一只巴掌大,像是被人从母狐的腹中血淋淋生剖出来的,还没有长成型的幼狐。
时蘅甚至透过他透明的皮肤看到那颗拇指大小的心脏。
正在跳动着的,鲜活的心脏。
但他腹部几乎没有起伏,好像等一会就要死了。
狐狸崽却对自己的现状接受良好,他费劲地坐起来:“这是我原本的样子,不过不太方便,我不常用,所以不太习惯。”
“你……”时蘅的声音哑住。
“我娘是狐族的王后,族群被屠的时候,宫殿中所有狐狸都在护着她逃跑,因为她怀孕了,只要她能带着传承之地逃出去,狐族就有希望。”
“她依靠传承之地躲过了无数追杀,最后在这里被潮平尊者救下。但可惜的是,魔气已经侵蚀了她。我娘生不生,其实结果都差不多,无非是一尸两命和两尸两命的区别。”
“后来……”狐狸崽合上眼睛,慢慢道,“潮平尊者想了个办法,我娘死了,我却以这种样子活了下来。”
“看着仇人逍遥快活,我却在这里苟延残喘,我根本不想活。可是她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守在这里,她能够保证,数千年后,会有一个人和一只幽冥狐来到这里,他们能够为我族报仇雪恨。”
最后四个字,声声泣血。
时蘅沉默良久,一种被什么暗中操控着的感觉愈发明显,令人生厌。
他深吸了一口气:“她说,你就愿意相信?”
狐狸崽道:“是,我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她给我了。”
时蘅哑口无言,很荒谬,但对前后皆为绝路的狐狸崽而言,却不失为一条救赎之路。
一时间,一人一崽相对无言。
直到远处的塔中传来一声震耳钟鸣。
狐狸崽抬头:“他通过传承了,快去接他吧。”说完,他像是再支撑不住了,留下临终遗言。
“其实原本我可以直接放他们去,但我偏要闹一闹,这里太无聊了,而且等你们来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所以我闹一闹其实也不过分对吧?传承之地已经被毁了七七八八,他能够得到的传承不多,大概是没办法横着走了……”
随着他话音消散,瘦小的身躯也变成了一颗妖丹大小的石子。
而远方巨塔地下十九层的咒文瞬间熄灭,琉璃风铃碎裂,最后一道钟声在这片天地中久久回响,如同在为幽冥狐王室的最后一位传承人送行。
一阵死亡寂灭的气息之中,乔虞年与时蘅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