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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穷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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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军来了,也不会进攻。”

恰台吉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骗倒我们大汗么!”

顾允道:“你们在京郊抢了这么多日,见到过一个进攻的兵士?还是见到过一支射向你们的箭?”

阿勒坦道:“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我们军队的将军惧怕失败,失败,就会遭到贬黜,所以援军来了,也不会进攻。”

恰台吉厉声道:“可你还是骗了我们!通贡还是假的!”

顾允将围在跟前的人一一看过,最后看向阿勒坦:“草原之上,民众养牲畜为食,富有马群骆驼者,不过十之二,贫者仅有牛羊几头,不敷食用,而北地苦寒,不生五谷,不耕不织,所以无衣无食,铁锅也不可得,万不得已者,甚至以皮贮水煮肉,又有天灾不绝,屡屡疫病,人畜尸首盈野,是以十年来,你都想要通贡互市。”

阿勒坦冷笑道:“可是南朝的皇帝不答应,杀了我们的使臣,还派人在深秋焚烧我们的草场,让我们不能过冬,在我们与别的部落作战时,杀戮我们的女人孩子,抢夺我们的牲畜!”

“因为你们也年年入我边界抢掠。”

“我说过了!”阿勒坦咆哮道,“如果通贡互市,我们就不会去抢!我们会用马匹交换你们的布匹铁锅!”

日光愈发炽了,肩上的刀,也越来越重,汗淌下来迷了眼,郭福重重揩了把,朝边上看,苏晓闭眼靠着大石头,唇发白,干得裂了,脸上薄薄一层土,被汗冲出七横八竖,活像个逃荒的。

“苏大人,”郭福道,“你喝水么?”

苏晓不睁眼,唇动了动,依稀是个“不了。”

郭福点了点头,又看向土道,昨夜苏晓寻他,说要一起走,拂晓时走到此处,让他回京,而她要留在这等一日,他想了想,一个人回去不仗义,也留下了。

日头晒得白茫茫的道上,似乎多了一缕墨色,郭福眯了眼:“苏大人!那个好像——”

苏晓一跃而起,伏在石头上看了一眼,翻身上马,郭福把脸上扬尘抹去,一人一马远了。

马蹄迎着烈日高高抬起,还未停稳,苏晓翻身跳了下去,一抬眼,看着顾允。

唇只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顾允也只是静看着她,长空下,被日烧炽了的风,掠过林野,交织衣袍。

郭福赶了上去,看了看两个人,切实发问:“顾大人,你是坐苏大人的马,还是我的呢?”

苏晓不假思索:“我的。”顾允未及言语,郭福已点点头:“好的,苏大人。”

上了马,苏晓笑道:“大人,你得坐稳了。”顾允不则声,未几,将她的衣袍牵住。

纵马西去,皆是来时路。

“等在这做什么?”

“我同郭福说好了,在这道上等到黄昏,若大人还不来,就回京了,我的确按大人说的话走了的,只是,没说走多远嘛。”

“知道了。”

“大人呢?这一路是自己走来的?又是怎么出来的?”

“自己想罢。”

苏晓眉开眼笑:“好。”

转入林子,未行几尺地,郭福霍然道:“有人!”

几人应声纵马而出,腰挎长刀,辫发,却皆是汉人模样。

苏晓勒马扫去:“你们都是鞑靼军中的?”

一人大喊道:“老子是来杀你们的!”

郭福唰一声拔出刀,啐了一口:“驴踩烂了脑袋的狗东西!好好人不做,给别人当狗!”

苏晓厉色道:“你们知道杀害使臣是什么罪过?我朝援军已至,我们三人若身死,你们也休想再活命!”说着,声气又一缓:“我知道,你们皆是边民,田地被边军中将领夺去,万不得已方投鞑靼,然经此一役,朝廷绝对会整顿九边防卫,你们有冤——”

一语未了,一人已挥舞长刀砍了上来,郭福跃马拦去,两刀相击,铮然一响。

顾允蓦地开了口:“你们是周寿的人。”

马上身形都是一僵。

郭福不管不顾的,先扬刀将面前人肩头一劈,鲜血涌出,惨叫声起,飞鸟惊掠林。

“你管老子是谁的人,都去死就是了!”

一声厉喝,又有长刀砍来,苏晓拔剑出鞘,反手格挡,剑锋在刀刃上一划而过,火星四溅。

剑上一轻,刹那间刀抬起又劈下,扯着衣裳的手一紧,苏晓随顾允一起向侧后倒去,剑狠力一挥,砍上持刀手臂。

血滑过剑锋,溅枝梢。

那人跌下了马,苏晓堪堪坐稳,才要扯缰绳,又有长刀挥来,先狠狠将马腿一砍。

马陡然矮下,两人都摔在了地上,苏晓起身才一定神,寒光划向身后,她跟着扑了出去,一刹间,耳边全是刀扬起的风声。

长箭急如雨电,马蹄踏碎山林。

“起来罢。”

耳熟的嗓音落下来,苏晓如梦初醒,抬起眼,皂靴飞鱼服,手一松,迅疾爬起身,一伸手又拉着顾允站了起来。

苏晓将他上下看过,手正向外渗血:“你的手——”

顾允摇了摇头:“你呢?”

萧翥将两人扫了扫,嗤了一声:“行了,手蹭破点皮,大惊小怪的,我说你们,一个脸白得像鬼,一个脸脏得像猴,真是出使去了?”

苏晓笑道:“萧同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又往他身后看了看,只见两个锦衣卫兵士,愣了愣:“一个都没抓住?”

萧翥一耸肩:“我们才几个人?顾不上。”

一语未了,那头谢彧下马快步走来:“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萧翥一行人还带了马车,顾允上了车,苏晓从兵士那要了个扁壶,跟了进去,手上伤口里嵌着的碎石子都捡干净了,苏晓拔开塞子,壶身一倾,指尖猛地一颤。

酒味飘过来了,苏晓手上一顿,原来壶里装着的不是水。

顾允道:“倒罢。”

苏晓倒吸一口气:“真的?”

“嗯。”

她还没干过往人家伤口上浇酒的事,两眼向上,咬牙攒眉地继续,少顷,声音从边上过来:“空了。”

苏晓忙收了手,塞好壶,片刻开了口:“那些冒充鞑靼人的兵士一个也未捉住,怎么办呢?”

顾允合上了眼:“以后再说罢。”

苏晓默了会:“知道了。”顿了顿,“那我出去了。”

顾允默了片刻,“嗯”了声。

苏晓出了马车,骑马与谢彧并行:“谢司业,这是怎么回事?”

谢彧道:“昨日晡时,景王入了宫,说你们或在昨夜或今晨回宫,恐生不测,请锦衣卫出城相迎。”

苏晓不言语,朱成劼去请,是以为他们必死,要博个尊师重道的名声?

谢彧又道:“张次辅彼时也入了趟宫,我闻此讯,遂与锦衣卫一同来了。”顿了顿,摇头道:“好在尚及时,方才真是险之又险。”

苏晓也想起了方才,若不是萧翥一箭将刀射飞,她眼下,或许也是孤魂一只了,只是到现下,也都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扑出去的,原来自己是这么舍己为人的?

出了会神,适才记起剑,解了递去,展眉一笑:“谢司业,幸未辱命,完璧归赵。”

谢彧笑着接了,日光筛过林叶落下来,一剑清光漾。

翠盖车停在宅前,车外,两个青袍宦官伸长了脖子张望,一个揩了揩额汗,低声道:“真能回来呢?咱们要等到几时呀?”

另一个摇了摇头:“不好说,等着罢。”

先前的往后一努嘴:“回不来,眼泪不得把咱们王府淹了。”

刺目日光中,远远露出车马,宦官眼一瞪,忙回头向车内笑道:“王妃,世子,顾大人他们来了!”

朱以清扑出了翠盖车,林韫之将书放下,走了出去:“朱以清。”

朱以清步子一顿,埋头走了回来,垂手立在她身侧。

顾允下了马车,向二人行礼,林韫之道:“朱以清,有什么话要对顾先生说的,说罢。”

朱以清跑到顾允跟前,仰起了脸:“顾先生。”顿了顿,“顾先生,你的脸怎么这么白,你病了么?”

顾允道:“殿下,臣没有。”

朱以清忽地瞥见顾允袖上的尘土,袖下的手也破了,大惊失色:“顾先生,鞑靼人把你举起来扔出去了?!”

顾允顿了顿:“殿下,没有这回事的。”

朱以清“哦”了声,默了默,又道:“顾先生,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说着瞧见了苏晓:“诶,你是午门那个雪人?”

苏晓呆了呆,才想到朱以清指的是廷杖那日。

“朱以清,”林韫之走了上来,“好了,没什么话说就走罢,顾先生待会要进宫见皇爷爷了。”

朱以清惑道:“娘亲,顾先生才回来,皇爷爷就要见他么?不让顾先生歇一歇么?”

林韫之道:“见过了便能歇了。”说着看了苏晓一眼,苏晓向她一揖,这位出身苏州林家的王妃,她一早便听过了。

南京谢家与苏州林家,在江南兴办书院已逾百年,深受士林景仰,然至如今,林家之名已不及谢家,尤其在林韫之成了王妃后,或说攀高结贵,林家嫁女求荣,或说世道如此,不过是与时俱进。

日头下,苏晓将林韫之看了一看,一身立得清挺不过,十分的好气度,令人想起春到寂然处,风絮拂过案头古砚台。

干清宫的门窗都开着,少见地搁了冰,庆嘉帝歪在御座上,呷了口参茶:“顾允,回来了。”

顾允跪在金砖地上:“是。”

卢宥笑道:“得道天助,万岁爷有小顾这等良才,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臣真极是叹服啊,若换了旁人,莫要说全须全尾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不好说的啊,自然,也多亏小顾在边城任过职,深知蛮子了。”

庆嘉帝看着顾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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