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娑的剑锋灵巧地划过兽人的咽喉，带出一道血痕。
张开肉翼的赫柏塔猛地扑向往外疾奔要传递消息的兽人，温和精妙的水木系魔法落在阿弥娑身上，让她觉得身体更灵巧、动作更流畅。
蜿蜒的藤蔓配合着她的剑术，竟然凭借两个人硬生生扛住了一个兽人小队的攻势。
赫肯一口咬断报信兽人的脖子又急速飞回来支援。
她的进攻竟然也和阿弥娑配合地十分默契，无论是俯冲扑咬的时机，还是喷吐火焰的精准，或者是锥尾追绞的果断，都让阿弥娑侧目相看。
莎莉会刻绘的法阵不多，当然，因为她并没有学习法阵的条件。
甚至有些法阵的线条还有些歪歪扭扭，看上去粗制滥造，像个刚入门的魔法学徒，说不定魔法学徒的审美都比她好上不少。
但她的领悟力实在是太高了，仿佛天生就知道魔法落在哪里能配合阿弥娑打出最好的效果，怎么让元素流释放能最大程度缓解阿弥娑肌肉的酸痛、骨关节的不适。
在一次次的配合之中，竟然就把兽人小队全都打趴下了。
为首的狮族人还很不服气的样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怒视着她们，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脖子一昂：“尽管把我杀了！无耻的人类！”
公爵慢悠悠地擦拭剑身，“阁下，这片土地属于我。您在我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怎么吐得出来‘无耻’两个字的？”
狮族兽人又啐了一口，不理她了。
过一会儿，他又仰起头，紧盯着她手里剑的花纹仔细辨认了半天，“剑兰家的？”
他的腿已经被砸断，两条手臂也被卸了，一旁的赫肯还死死地踩住他的胸口生怕他暴起反扑。
兽人冷笑了一声，“我要是带够了圣水，你早被我打趴下了！”
“什么圣水？”
公爵突然出声。
兽人深深地看着她，“剑兰家的，我是陛下的亲卫，你早晚会后悔的。”
“亲卫也要上前线？”
“当然！”
兽人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嘴角溢出了更多的血液，“站得离陛下越近，打仗就要越靠前站！为了索恒的荣光！为了陛下的荣光！”
索恒帝国，在后世由兽人书写的史书上被称为兽人第一帝国，它由来自顿塔巴尔其丛林部族棕熊族首领巴克帕一手建立，发迹于丛林部，成形于大河流域。
直到分裂时，它的荣光已经笼罩顿塔巴尔其近三千年。
由巴克帕带领的索恒联军，巅峰时期向南越过十万大山占领阿斯沛坨人类帝国八个行省区域，向北将恒冻区的冻土翻整，将号称极寒永冻的恒冻区硬生生挖凿出了一大块适耕区。
大帝麾下的王帐九部及内帐十二臣，在大帝的带领下完全统一了整个顿塔巴尔其，那位很擅长农耕的小金熊兽人就是十二臣之一。
巴克帕成为顿塔巴尔其的统治者、兽人的共主，兽神图腾下索恒帝国的第一个皇帝。
不仅如此，大帝还带领部臣发明创造了独属于兽人的文字，从此兽人有了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痕迹的能力，有了书写自己故事的权力。
巴克帕大帝的光辉在顿塔巴尔其永远流传，巴克帕这个名字在索恒永恒传唱，成为兽人语中“璀璨、伟大”的代名词。
在很久以后的顿塔巴尔其，会有这样一首流传甚广的童谣，这是唯一一首用兽人的传统乐器大爵鼓敲响激烈欢快前奏的童谣——
“八卷《索恒录》已经翻开
小小的索恒人呀快快闭眼快闭眼
妈妈为你唱史歌
——
第一页刻满光荣的疤痕
火光包围了恒春的草地
河水冲刷索恒的裙摆
巴克帕呀、巴克帕
你率领你的臣民已经归来
——
第二页写满耀眼的荣誉
从斯高雪山到恒春大河，从梅埃沼泽到冒志高原
小小的索恒人呀快快醒来快醒来
斟满索恒的美酒、高唱索恒的歌，索恒的荣光高于一切
书写索恒的文字、拿好索恒的剑，索恒的荣光照亮中天
巴克帕呀、巴克帕
你的孩子们都已醒来
——
第三页是......”
“索恒？”
公爵若有所思，“这是你们国家的名字吗？已经定下来了？”
自从巴克帕统治兽人后，大河流域的王帐不再是零零散散地，而是居住在统一规划好的区域。
虽然人类并不在意兽人统治的地方叫什么，但对于兽人而言还是很重要的，这是归属感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当然，现在的帝国底层的兽人还没有意识到，索恒的烙印将会伴随他们许久。
他们只是觉得，大帝带来了更吃得饱饭的生活，哪怕是冬季，因为饥饿和寒冷死去的兽人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这些都是巴克帕带来的。
感谢那个棕熊，感谢巴克帕。
兽人闻言更骄傲，“我就是第一代索恒人，陛下说我们是索恒的缔造者，我们一起创造了索恒。”
“唉......”他的目光显而易见地黯淡下去，“我要是能给陛下生个孩子就好了，没想到会死在你手里。”
“早知道会死得这么早，出发之前我应该大着胆子去钻陛下的王帐的。”
公爵噎了一下。
她狐疑地看了看兽人的体格，谨慎地提问：“你们兽人，雄性也会怀孕？”
兽人茫然地瞪大眼睛。
他觉得他一定是幻听了，但哪怕他是要死了，也不至于幻听这种话吧？
他也谨慎地：“人类雄性，已经可以生崽子了？”
一旁的莎莉已经开始闷笑，咳嗽着咳出血来，她被兽人的攻击余波震到好几次，难免受了些伤。
听明白了的赫肯也跟着傻笑，她嘿嘿地笑着，身上还带着好几个脚印，“大人，兽人大熊是个母熊。”
啊？
阿弥娑难得呆了一下。
她读过的史书里，对巴克帕的评价褒贬不一，有说这个熊族兽人天生体格庞大、比普通的熊族兽人都更高大强壮，有说巴克帕长了一颗奸诈狡猾的心、坑蒙拐骗地聚拢愚蠢未开化的兽人。
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本书里写，这个统一顿塔巴尔其的、英才伟略的兽人，是一个雌性。
她回想起那天庞大狰狞的熊头，圆溜溜的眼睛，只是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极具压迫感的小山。
审问当然是什么消息都问不出来，这些还留着活口的兽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一个愿意出卖同胞。
有一个兽人甚至硬生生疼昏过去，而莎莉并不会那些被严禁普通魔法师学习的魂系法术。
一股兽人小队失去踪迹，对方一定会派人出来查的。
尤其是这个巴克帕的亲卫，看着粗犷却心思细腻，能做到亲卫还上前线亲自出来带队，想必很受重视。
女人们难得吃了一顿丰盛的饱餐，干瘪女人则被搀扶着勉强灌了些肉汤进去，莎莉为她施了治愈魔法，最后却摇着头叹了口气。
只有光明系魔法最擅治愈，这样程度的伤不是她能治愈的。
众人为玛丽办了一个简陋的葬礼，就安葬在当时夜晚路过的那片黢黑地方，大家红着眼往上淋洒了一些肉汤。
事后莎莉告诉公爵，其实玛丽的女儿她早就找到了。
也埋在了那里，一直没敢让玛丽知道，怕她绝望，怕她一点活的念头都没了。
分别那日，莎莉带着几十个瘦弱的女人，阿弥娑则带着赫柏塔。
公爵疑心这些女人能不能在残酷的兽占区生存下去，莎莉却往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
莎莉的手粗粝而粗糙，虎口、指腹和掌心都有厚厚的茧子，那是长期劳作的象征。
放在以往，她这样的人连公爵的身都近不了，而现在，她紧握住公爵的手泪眼婆娑。
阿弥娑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莎莉向她讲述她是如何在俘虏里借着干脏活累活偷听兽人和被俘的小贵族的对话，又是如何对照着女儿留下来的课本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认、去学习魔法。
那些天书一般的花哨符号在她不懈的坚持下牢牢刻进她的脑子，她甚至简化下来教给同样被俘虏的女人。
当公爵夸赞她比一般的人更聪明时，莎莉也是这样握住她的手。
莎莉问她：大人，您觉得，我们天生就该比贵族们愚蠢吗？
同样作为贵族、甚至是帝国大贵族的年轻的公爵愣住，她在莎莉热切的目光下缓慢地摇头，点头，又摇头。
公爵的声音慢条斯理，平静温和，她说：不是这样的，莎莉。我见过太多愚蠢的贵族，他们短视又愚蠢，贪婪且懒惰，不具备一丝美好正直的品质。他们享受着祖辈的余荫，像固守金山的蛆虫。他们占有和挥霍着财富，却不从事任何劳动。
公爵看见莎莉的眼神如黑夜中的熊熊篝火，亮得吓人：大人，这对吗？您觉得对吗？
年轻的公爵轻笑了一下，她声音温吞，甚至带了点调侃：亲爱的莎莉女士，您不必征询我的意见和看法，因为我也是继承祖辈余荫和财富的贵族。
她的声音澄澈的像雪山尖的白雪，涤荡莎莉的大脑和灵魂。
莎莉后来在自传中写道：
“我前半生见过太多荒诞淫靡，一直愚昧如枯木。直到与她进行深入的交谈，这才重塑了我的想法。
她并没有告诉我太多大道理，也没有高高在上地教育我。
那个纯粹的年轻贵族——在那时还不够纯粹，就已经能对我说出‘女士，很高兴和您分享剑兰家的一句至理名言，那就是，当已经决意做一件事情，在下定决心那一刻起就不必再询问任何人的看法并为此改变。您要做的仅仅是，寻找相同志向的朋友，并且坚定不移地前进。’
在那时起，我心中才逐渐萌生出一个朦胧而坚定的志向。
我还没有弄明白这个志向是什么，但我心里知道，这将会是我愿意付出生命的志向，为此我将会和一切能帮助我达成志向的人做朋友。
赞美她，赞美我永远的朋友。
她会是我心中永远闪烁的明灯。
——莎莉·亨伯尔”
在写下这段话时，莎莉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姓氏。
阿斯沛坨大陆上，不是所有的人类都配拥有姓氏的，一个传承已久的姓氏后面，一定是一个历史悠长、传承从未断绝、血脉一直绵延的古老家族。
亨伯尔是她为自己取的姓氏，结合了古帝国语、卡朔佩语和当时的新语，寓意为‘坚定的心’。
而新语，正是莎莉在阿弥娑主持下结合前两者进行简化的文字。
而那时，阿弥娑说，“女士，我点头是因为，你们确实天生就要更愚蠢。”
还没有等莎莉为此羞愤发怒，公爵就已经微笑着反握住莎莉的手，“女士，古帝国时期，有一个不被正史记载的皇室成员，他因为行径太过骇人而被皇室秘密除名。”
“在那个皇室的威严如天幕一般笼罩土地时，他活剖了很多人，有贵族，有平民，有奴隶。”
“他发现贵族一般比平民和奴隶高大、俊美，牙口会更好，骨头会坚硬，头脑会更聪明，反应更灵活敏捷。”
“这一度被认为是贵族天生就是贵族、奴隶天生就该是奴隶的证据。”
“直到他心血来潮，将奴隶和平民的孩子接到王宫内，按照王室成员的规格培养——”
“他惊奇地发现，这些孩子的眼界和能力，并不比别的孩子差。虽然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寥寥无几，但是有一个女孩她非常的有天赋，甚至被誉为三百年难得一见。”
“这个孩子的天赋如乌云一般强压古帝国几代人。”
公爵从空间戒指里拿出另一个戒指，这里面是她已经看完的剑兰家的藏书。
莎莉看向她：“我们天生就要愚蠢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从出生起就得不到任何教育和培养，所以我们头脑空空知识贫瘠，对吗？”
“我们就这样一代一代地愚蠢下去，我这样的女支女生下小的女支女、老奴隶生下小奴隶。”
于是公爵深深地凝视着面容苍老的莎莉，从戒指里掏出几本书，那是剑兰人最开始学习时用的识字书本和字典，“是的，知识是最宝贵的财富。”
“还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