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天的太阳从窗外斜斜的照进房间,落到言落生的脸上时,言落生才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发了疯似的满院子找齐照。找不着,便去敲院子大门,敲了没人回应,便开始疯狂砸东西,乒乒乓乓的,隔着老远都听得见。
直到屠老四端着一盆凉水冲进来冲言落生兜头浇下,言落生才平静下来。
屠老四看着满院狼藉,又看着言落生失魂落魄的样,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的铜盆扔得老远,恶声恶气的说:“怎么样,清醒了没。”
言落生经凉水一浇,脑子逐渐清明起来,浑身却无一点力气,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屠老四,声音颤抖又苍凉。
“她怎么样了....”
屠老四从垃圾场似的院子里寻摸出一根板凳,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人已经死了,就在我们去抢人的时候。”
听见此话,言落生并未有多余的反应。双眼无神的盯着大门口,沉默片刻,才说到:“不应该啊,她怎么会....他们不是想拿她顶罪吗?一具尸体....他们应该会留活口才对,这不应该啊....”
屠老四并未接话。他能说什么?能说当时他们确实从官府的手中抢到了齐照,但能说他们一遇见仙门的人就落荒而逃?能说当时齐照并没有死,反而在言落生昏迷的两天中被飞速定了罪,现在正押往州府处斩?
这不能说!
况且,他与言落生的交易他也算是尽职尽责的完成了,仙门插手纯属预料之外,他不想跟仙门对上枉送了性命。
反正齐照也活不成了,这是善意的谎言,屠老四心里想。
“也许并不需要活口,只需要一具尸体就行,达官贵人们的手段嘛,你应该比我清楚。”屠老四道。
言落生缓缓坐直了身体,似乎终于有了力气,从一个瘫软的状态恢复成了抱膝而坐的状态。
“昨天你们遇到的仙门,是什么装扮。”言落生声音冰冷,让屠老四如坠冰窖。
屠老四本打算直接说德阳康氏的装扮,免得多事。可想了想突然发现说实话也没什么影响,反正无论哪一家仙门,都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于是道:“很深的紫色,每人腰间都挂着一只铃铛,走路时叮当叮当响。衣摆上似乎绣着,莲花纹。”
屠老四没读过多少书,见识有限,是以并不知道这是哪一家的服饰。可看着旁边言落生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也猜到了这一家或许在仙门当中也不是好惹的。
他又一次无比庆幸,前几天救人的时候没有为报恩,义气,守约之类的字眼给框住,否者现在只怕已经是尸体一具了。
而旁边言落生听罢却似乎终于认命般叹出一口气。喃喃自语:“没想到,远在荆楚之地的云梦,居然也会掺和进这件事来。”
“你说什么!云梦!”屠老四吓得一跳,差点从小板凳上跌坐到地上。
也不怪他如此失态,实在是江澄这些年集威过剩,凶名太重。
“是呀,云梦。”言落生终于站了起来,视线虚无缥缈的穿过墙壁,望向了未知的远方。
“如果云梦真的来了,便说明他们有所求。所以....”
言落生话音未落,屠老四便急忙打断。
“你在说什么,那可是云梦,你真的不要命了!”
“她已经不在了,我留着这条命做什么。”
言落生一句话把屠老四噎了个半死,一张脸涨得通红,想了半天居然无可辩驳。这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指望跟他说什么?
半晌,屠老四冷冷的道:“你要死自己死一边去,别拉着我。”说完便想走,谁知言落生一句话又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
“清远县的言府老宅,你不想要么。”
屠老四回过了头,听言落生继续说到:“我言府在清远县这座宅子不算小,你只要再帮我干一件事,我便把房契地契都赠于你。”
似是怕诱惑不够,言落生随后又加了一句:“干完这一单,说不定你就可以提前退休,不用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再娶上一房老婆,岂不逍遥自在?”
屠老四终于被打动,可还是坚持说到:“掉脑袋的事我不干。”
言落生笑得虚无缥缈,道:“成交。”
当院子里的梨花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下,正如提前到来的冬雪,预示着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言落生仍像往常一般坐在书房中,只是那双始终神采奕奕的双眸早已没了色彩。他面前的宣纸仍旧铺得规矩平整,却无端变得枯燥,卷边,似乎生命力在逐渐流逝,再过不久,就会开始发黄,褶皱,彻底崩裂成一片片碎屑,消失在这世间。
而这,似乎也预示了言落生的结局。
言落生在等,等他的计划启动,等着所有相关的人一个个被烧成灰烬,再化为泥土。
等树上最后一朵梨花落下,言落生终于回过了神,他拿起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鬼字。
若说云梦会因为何事不远千里来到清远县,那答案只有一个,便是:鬼修。
从林二少口中,齐照似与那鬼修有不浅的关系,那高官的镇压符纸很可能就来自于他。他让屠老四向黑丨道上传了几个消息,大意是齐照的死他言落生从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每个版本都描绘得不同,但必会提到他,若那鬼修要来寻仇,当先就会找到他。
而只要找到他,他自有办法将所有人全部拉下水。
林县令,林二少,德阳康氏,凡是与此事有关的人,一个都别想跑掉。
怕这一个鬼修未必有足够实力,言落生还做了两手准备。他让屠老四散布流言,清远县一带有鬼修祸众,不怕江宗主不来,只要他来了,便成功了一半。至于往后的棋局怎么下,还得看到来的鬼修到底是何目的,是何身份。
至于会不会牵连无辜,他暂时管不了那么多。
言落生停了笔,看了看纸上大大的一个鬼字,惨淡一笑。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当太阳照耀在齐照脸上时,她忍不住偏了偏头,似乎想躲避正午毒辣的阳光。
斩首的地方是一个菜市口,被好事的观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场地中央的齐照指指点点。
就在这样喧嚣的环境当中,齐照的心反而越来越平静。
她并不为自己辩解,也不感叹世事炎凉。在公堂之上一言不发,当那些人把所有的罪名都按在她身上时,她甚至一口承认了下来。
末了,还得加一句,这个局布得很差劲。
只因为,清远县三年前的那场时疫,她虽早发现了苗头,却不加制止,反而到处扩散,最终造成了惨烈的后果。
这一切,只因为她要清远县其中一家人消失。
“我这也算,恶有恶报吧。”齐照寡淡一笑。随即再次沉默。
她这一生,负了两人。
一是赵阳,二是言落生。
射日之征时,赵阳为了保护她,被其他仙门的人打成重伤,为了掩护她家人逃走自己引开了追兵,至今不见踪迹。
是的,她娘,姓温。
至于言落生,这是她一家逃难到清远县,才开始的故事。
言落生大概不会想到,三年前的时疫乃是她一手促成,他与她,本是有血仇的。
“今生我欠了太多债,已是还不清了。若有来世,一世还了赵阳,一世还了言落生罢。”
齐照微微抬眼,望见了远处的天空。
“爹,娘,仇人都死了,我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