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0
宁池随方圆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份合同下面压着的赫然是一沓厚厚图片。
这次是完全地足足静了好几秒钟,宁池才沉默着走到圆桌前,抬手犹如是玩扑克牌般“哗啦”一声把照片沿着桌面依次滑开。她做这个动作时的面部表情很淡,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感觉,哪怕察言观色如方圆都看不出来宁池究竟什么在想些什么,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故作镇定。
这些照片明显是经过精心搜集的,最上面一张是她被少管所羁押时的法院判决书,紧接着按照时间顺序,有宁远赌博欠钱被人找上门的,有她的酒吧驻唱时被客人要求陪酒的,有她跟郁故槿手牵手逛超市、一起在夜市摊上漫步、在无人的角落里拥抱接吻。
可以说,甚至不需要全部,这些照片里随随便便的任何一张,都足够宁池在网络上被喷的体无完肤。
“你不必感觉到难以接受,因为这才是一个试图混出头的主播在乐播会遭受到的真实待遇。没有足够多的交换资本,谁会去无条件的捧你呢?所谓的才华和理想在这个名利场上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不知是因为这段话太过端着还是什么原因,方圆一开口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似乎是强行压抑住某种情绪,但并不浮于表面。再加上宁池的心思也不在此,因此一时并未察觉:“事实上,你之所以能度过大半年逍遥自在的生活,两耳不闻窗外事,完全是因为解总事前耳提面命地交代过不要对你过于苛责,要你按照自己喜欢的状态去工作就好。但是宁池,凭我对他的了解来说,解总的耐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今天的决定关乎到你未来到底是一帆风顺风光无限还是任人打压前路黑暗。尽管后者那种生活甚至都不能叫做未来。”
宁池果然呼吸明显一滞。
空气中仿佛被无声的对峙冻结,时间在凝固中一分一秒的流逝。
良久后,宁池背对着方圆,嘴唇微不可闻的勾了起来,听气息上听仿佛是轻笑了一声,紧接着一挥手把那沓照片重新收拢起来,放回原位,连看都没有再看第二眼,转过身对方圆道:“恕我冒昧,方助理,你们解总到底喜欢我什么?”
宁池的语气无可奈何而充满嘲弄之意,这就像是明知败局已定的人在做最后无谓的挣扎。
方圆似乎也没料到宁池这次回如此好说话,因此从入门以来就紧紧绷成一根弦的神经此刻不由的微微放松下来,笑道:“没有人跟你深度交往后会不为你心动……这个你见了解总自然会明白。”
“……也对。”宁池点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方圆话锋突转道:“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但不巧的是,如果你的这番话在一个月前说,我可能真的会束手无策。”
“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不会被我威胁第二次。”宁池摇了下头说:“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也并不会一厢情愿的相信你会被我用同一张照片威胁第二次。”
方圆挑了下眉,似乎是颇感意外地:“哦?”
然而宁池声音中有种摄人的平静:“其实那天在饭局上,给你打过电话后我就感觉非常的疑惑,凭你的人格魅力以及你在明达集团的影响力,不可能连资助一个小小的附中还需要跟莫思岑那种人联合,这其中一定存在某种隐情。感谢我这么久以来被解总训练出来的直觉,当我察觉出来这一点后,接下来的疑点便更多了。为什么对于一个刚回国的人来说,莫思岑资金流方向都是从国内流向国外?又为什么她的汇款从来都是同一个账户……”
没等宁池说完,方圆便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话你应该去问莫思岑,可能这些年她活得过于滋润以至于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宁池停顿了几秒,似乎对这段跨越时空的交集感觉到很有趣似的顿了一下,才又慢慢道:“……她曾经是过过苦日子的。”
“莫思岑最开始跟郁故槿恋爱的时候自己身无长物,但是学艺术又花费巨大,郁故槿心疼她,经常自己的工资只留一个生活费,其他的全部给了莫思岑。可莫思岑算个什么,怎么能让姐姐跟着她一块吃苦?正巧那段时间我在酒吧驻唱,于是瞒着郁故槿给了莫思岑一张卡,她的开销我替郁故槿出。”宁池说:“那张卡其实就是莫思岑帮你运作的那张卡。或者换句话说,莫思岑帮你交易用的银行卡,其实是在我的名下。”
仿佛是最坏的猜想得到证实,方圆彻底的僵在了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池跟方圆交锋和对峙了这么长时间,对方圆的下意识反应和判断十分了解。如今看见方圆颓然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局面瞬间逆转,宁池不动声色地松开攥紧的拳头,才感觉到后怕的冷汗从掌心里一点一滴的渗出来。
——莫思岑的那张银行卡的确是宁池开的账户并不假,但这么多年过去,不论是账户密码还是持卡人信息早已经被变更过不知道多少遍,更何况像莫思岑这种额度的用户有更高级的安保措施,宁池最多也不过是能调查出一份非常普通的流水而已,其余全部都是宁池自己的猜测。
但所谓博弈本来就是以小博大,万无一失的时机本来就微乎其微,更何况是在敌我双方信息如此不对等的前提下?宁池所有的结论都基于她对方圆行为逻辑的推测,这么做风险不言而喻,可确是宁池在此刻被逼到绝境唯一翻盘的资本。
“假如有一天等我见到解总的时候……”宁池往前走了两步,她垂眸看着坐在扶手椅的方圆,眼底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直截了当道:“方助理,你觉得解总是会关心他为什么会喜欢我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还是会更想知道他依仗信赖、栽培亲近了将近数十年的助理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方圆猝然一怔:“……”
霎那间他简直不敢相信宁池说了什么,脸色很明显的停顿住了。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没有人说话,连窗外风声呼啸着透过条条街景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然而那只是瞬间的事,方圆神情便又恢复如常,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丝毫软弱或是惊慌。他仰起头跟宁池对视了半晌,终于动了动嘴,只不过细听之下他吐字换气间的紧绷沙哑却异常清晰。
“宁池。”方圆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的背叛与否有待商榷,但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拿捏我的把柄对你来说没有丝毫用处,我左右不了解总的决定。毕竟如果有用的话,今天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宁池淡淡道:“我知道。”
方圆一愣:“那你还……?”
“我并没想让你左右解绥安的决定,我只是想让你在职权允许的范围内行个方便而已。”宁池目光紧紧盯着方圆,然而语气又是截然相反的放松自然,仿佛对他最终的妥协毫无意外:“——别动郁故槿和我的养父母。”
“我无所谓解绥安对我用什么法子,抑或是让你对我做些什么。你我各为其主,各行其事,我不会因为在这件事上对您有任何敌视,你也能用我的配合来在解总这里讨个功。但是解绥安不管要做什么,我希望他只对着我一个人来,别把郁故槿参与进来,别去她的学校闹事,别让她知道这些龌龊事,让她能安安心心的教书,随心所欲的活着。”
方圆动了下嘴,然而什么都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宁池打断了:“你不必急着自谦方助理,我知道在明达只有你有这个实力,所以建议你慎重考虑一下再说话。”
这种说话的底气其实是完全出乎方圆的意料。
方圆内心瞬间一震,胸腔微微起伏片刻,再开口时嘴唇忽然勾了起来,生硬地转变话题:“你把事情做的这么绝,这又是欺骗又是隐瞒地,真不怕被郁故槿知道后,她生你的气?”
“如果我连眼前事都处理不好,还谈什么以后?这不是画大饼吗?”宁池静了一下,心平气和反问道:“况且你这个人真的很八卦,我不是都告诉你我们伉俪情深了,你怎么还叭叭叭的?看来你对我们的情感生活真的很关注。既然这样,到时候婚礼请柬,届时请务必带着明达破产的贺礼!”
方圆:“…………”
方圆:你礼貌吗,宁池?
会议室冰凉的灯光从宁池的侧脸照下来,宁池一半侧脸埋在浅淡的阴影里,另一半线条被勾勒出很清晰的轮廓,从棱角分明的下颔线到深邃冰凉的五官,显得整个人有种锋利而孤注一掷的锐气。
方圆沉默着定定看着宁池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终于呼出一口带着寒意的气,往后一仰深深靠近椅子里,“好。”方圆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