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不啻于晴天霹雳,宁池呼吸一顿,瞳孔骤然紧缩!
郁故槿这句话其实根本没任何实质性的指向,方圆能随便出入酒店大楼更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然而宁池到底是殚精竭虑太过,以至于猝然从郁故槿嘴里听见方圆这个名字,都感觉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这背后隐藏的所有缘由了吗?宁池不由揣测。
这种巨大的可能性让宁池整个头脑都一片空白,意识混乱而又粘稠,甚至连思考都变得力不从心。
就像在很多次千钧一发的关头她都能毫无意外的化险为夷一样,宁池清楚的知道其实事情还没到最坏的一步,她依旧有机会试探甚至是编造另一个听起来完全合理的理由。然而她仰起头看着郁故槿,却发现自己压根什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注定要被揭穿的话,那就这样吧。
面对郁故槿,宁池再也编不出什么话来——她不想让郁故槿对她更失望了。
“所以,你那晚看见了方圆吗?”郁故槿开口问。
宁池把脸埋进掌心里,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
宁池再一次沉默住了。
“不论说什么都行,宁池,你说什么我都信。”
郁故槿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宁池双腿中间的缝隙里,膝盖轻轻碰在一处,紧接着伸手把宁池的冰凉的手掌从脸颊上慢慢拉了下来,动作安静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俩人的距离其实是非常近密无间的,相距不过短短几寸,郁故槿鼻息近乎灼烧在了宁池光滑的皮肤上。
她低头俯视着宁池,视线从她如鸦翅般浓密低垂的睫毛、没有情绪的脸颊和高挺的鼻梁上来回梭巡,宁池一言不发的望着脚边的地面,却依旧能清晰感觉到那种赤|裸|裸的注视所产生的产生让人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郁故槿这个人一向是温柔、体面而让人如沐春风的,她很少会去逼迫别人做些什么,因此哪怕是宁池自己,在过去有限的体验里都从没想象过郁故槿还有如此咄咄逼人的强势一面。她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看着宁池,从肢体语言上来看那是个非常冷硬的姿态,不留情面的让人没有办法抗拒。
……难道她真的想知道那个让人恶心的原因吗?
宁池昏昏沉沉地心想:那些被资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那些被权势拘禁无法挣脱的桎梏,解绥安一厢情愿的步步紧逼,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手段,所有的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又足够吞噬一切的漩涡。
如果她看见这样一个不堪而麻烦的我,还真的会想要和我一起并肩走下去吗?
或是说如果她因此身陷险境,我究竟还有能力去做的更多吗?
宁池无声的呼了口气,胸腔无规则的剧烈起伏,几乎到了有些颤抖的地步。
过了不知多久,宁池涣散的视线终于一点点聚焦起来,可能是真的负载到了一个崩溃的阈值,相互对立又彼此纠缠了一个晚上的千头万绪却在此刻都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就像是被某种更深远、更加强大的堪称是命运般的力量生生压平的海面,汹涌猛烈的浪潮褪去。
宁池真的没有丝毫气力再挣扎了,被郁故槿紧紧攥住的手腕源源不断的散发热意,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她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宁池自暴自弃的妥协般心想:如果她真的想知道,那就说了吧。
不管未来会迎来怎么样的决断或是风浪,不管她是否还会选择我,至少还能够贪心的占有这一刻的温情。
宁池慢慢抬起头看着郁故槿,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动作见脖颈发出机械而僵硬的咔咔声。
她就那样一点点的把目光从下之上挪到郁故槿的剔透琥珀色的瞳孔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像是一直被逼到绝境后依旧袒露柔软肚皮来试图取悦于人的小兽,分明害怕到不知所措,又是那样肉眼可见的乖顺无害。
郁故槿只看了一眼,就蓦然心疼了。
宁池从十几岁到她身边来,小孩心思深沉自我放逐又压抑自卑,郁故槿从来都是宠着惯着,当初甚至连戳破宁池心思时都没舍得冷下脸说一句重话,以至于现在看着宁池深深陷入无助和无尽的绝望中狼狈不堪的脸时,心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
“……算了。”
郁故槿深深吸了口气,那语气中没有丝毫赌气或者讥诮,一听就是经过了非常慎重的思考。郁故槿重复了一遍:“算了,宁池,我等你自己想告诉我。”
宁池乌黑的眼珠转动了一圈,仿佛难以理解为什么郁故槿会比自己更先一步妥协,当时就愣住了。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猜那应该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甚至于已经糟糕到你连提都不敢在我面前提。”
郁故槿用手指在宁池眼尾抹了一下,带着些湿润的触感,每个字都清晰而温柔,顺带开了句玩笑:“……怎么还红了眼睛?跟个小哪吒似的……我之所以问你不是非要逼你坦白些什么,只是你最近的状态太不对劲了,甚至比刚从酒吧辞职的那段时间还要紧绷,我有些担心。”
宁池似乎还没从某种情绪里彻底走出来,抓着郁故槿的手掌缓慢的摇了下头,她是想说“我没事”,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郁故槿低头在她柔软的嘴唇上印下一个亲吻,堵住了宁池话。
“我刚才就狠下心来听你把事情解释清楚,看你现在还敢不敢说没事了,说你自己能应付。”
郁故槿仿佛是恨极了似反冷笑了一声,但偏又拿宁池毫无办法,琢磨片刻抬起宁池抓着自己的手到唇边,泄愤一样咬住了宁池的无名指,留下一圈淡青色的牙印,喃喃道:“……但就算再回到过去,我还是舍不得。”
这句话说的很轻,像是一声低沉的叹息似的,一出口就消融在了温暖的房间里。
“其实我是想说,如果有哪怕一点点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如果在这件事里我完全没有办法插手,至少也要让你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宁池,你是我一手养大的亲人,是我决定要的相濡以沫的爱人,也是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密不可分的家人,是我所有亲密关系里最牢固的一个……”
郁故槿深深看着她:“你不需要为了隐瞒我而费尽心思,不管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不管有怎样的坎坷或是巨浪横亘在我们面前,我都还是想要与你共度一生,想用这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与你热恋。”
……这是做梦吧?
是一个犯了错不被苛责反而能得到告白的美梦吧?
宁池从来没有如此怀疑过自己的预判。
其实在方才犹豫的短短几分钟内,宁池设想过很多个郁故槿知道后的反应,想她大概会失望、会气愤,会从此根本不相信她口中的任何一个字,却唯独没有想过郁故槿会如此轻而易举的饶过了她,以及更加难以相信的、紧随其后的告白。
直到这一刻,宁池忽然心底生出一种极其复杂而难以抑制的念头。
那种如野兽一般的直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宁池连最细微的神经末梢都被刺激的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难道在历经种种隐瞒和隔阂之后,在明知晦暗不清的前路面前,对于她来说,我依旧是会被值得宽恕的一个吗?
“我从来没有后悔跟你在一起过。”郁故槿低声说。
宁池睁大的眼睛看着郁故槿,清澈的眼底甚至映出能够郁故槿的根根分明眼睫毛。郁故槿站在宁池宁池面前,一只手牵着宁池的掌心,摩挲着她掌心或长或短的纹路,另一只很自然的下垂,姿态放松亲近,像是在宁池面前永远也不会做出防备。
宁池盯着她常年锻炼出来的精瘦腰杆、笔直的长腿和有力的手指看了好几眼,又转开目光去看脚前的地面,过了几秒仿佛忍不住似的,再次从下至上逆着光用视线一寸寸描摹郁故槿,却正好跟她低垂的视线对上。
那个对视其实很短暂,不过区区数秒的时间。但那几秒就像是几个世纪一样漫长,宁池终于慢慢伸出手反抱住郁故槿。
“……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等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就把所有都亲口告诉你。”
宁池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哽咽和颤抖,不说话的时候情绪尚且能够控制,一开口就听的尤其清楚。她顿了顿,不知道是心有余悸还是什么缘故,把脸颊深深埋在郁故槿的胸口,很久都没有再动。
鼻腔里霎时灌满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清淡气息,宁池似乎藉由这个动作而获取了无尽勇气和前行信心,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放开郁故槿,低着头小心抚摸平整她一丝不苟白色衬衣上被自己弄出的褶皱,轻轻说:“我也不会让你后悔。”
窗外夜风呼啸而上,穿过阑珊的万家灯火和林立的高楼大厦,夹裹着年轻爱人耳鬓厮磨的呢喃,向着更远方的布满璀璨星辰的辽阔苍穹逶迤而去。
那晚所有激烈的对峙都得以消弭,所有尖锐的冷刺都在温情中被软化,所有紧张和怀疑都于盛大爱意前显得微不足道。那晚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令人憧憬、充满希望,以至于哪怕敏锐如宁池也没能想象的出来,这竟然会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