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昙知错就改,她坐得很乖巧,用最真诚的眼神望着秦安,“抱歉,我耳背。”
高长柳趁秦安没反应过来,用生平最快的语速道:“秦三公子邀您同去直方书院,参加六艺比试。”
其实秦安是说,他缺个婢女。
慕怀昙奇怪,“君子六艺,叫我干什么?”
“听闻慕二姑娘曾在书院学习,她的射、御两项从来都是头名。我是在想,作为她的妹妹,再怎么差也应当不会拿不出手。”秦安阴阳怪气。
直方书院和慕家同在君山,是唯一一所入学不拘男女的书院。慕家家主与院长交情不浅。
“不去。”慕怀昙都懒得理他,就一小孩。
“为何?”
“我有正事。”
秦安忽然笑了,他才不信慕怀昙又什么正事。他的语气更加刻薄:“我道慕家所有人都像慕二姑娘般泼辣,原来还有胆怯的,被人抢了都不知道逃,真是可笑。”
“你!”茵陈看秦安的眼神简直要吃人。
秦安回瞪她,看什么看?
厅上人皆装聋作哑,只有魏云站起来,走到慕怀昙身边,沉声道:“主上在外,麾下一干将士理应由夫人统率,望三公子莫再信口雌黄。”
慕怀昙玩酒杯的手顿住,魏云应该只是维护冯越的脸面,她这样想。
秦安还在嘴硬,“呵,你以为我会怕吗?你想维护她,只怕你手下的将士也不甘心为这么个夫人卖命......”
慕怀昙淡淡打断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二姐啊?”
秦安脸色僵住。
慕怀昙追击,“被打一次就喜欢上泼辣性子的女人,是因为身边人都不真心待你吗?好可怜哦。”
十秒间,秦安的脸色变化数百次,最终定格在装出的无所谓上,“笑话,慕家和秦家的地位有如鸿沟,你下次攀关系,还是找实际些的。”
他或许想装出霸气侧漏的模样,可那张娃娃脸,怎么看都凶不起来。
“哼。”
“哼!”
这场闹剧在茵陈和秦安两声互哼下,终于结束。
简必章笑着摇头,心道自己早应该找个借口,不让这小舅子跟上。他清了清嗓子,提起正事来:“既然各位都休整好,不如我们即刻启程?”
“冯兄还在君山,等我们前去支援。”
“君山?”慕怀昙险些摔碎手中酒盏,还好被魏云不着痕迹地接住。
慕怀昙咬紧下嘴唇,垂着头,脸色很不好看。不过各家主都忙着出行前的准备,没工夫观察她一个女流之辈心情如何。
酒盏被人轻轻放到她面前,魏云躬身耳语:“主上欲攻君山,待我军汇合后,再商讨具体事宜。”他言下之意是还未开打。
慕怀昙也不知他一个将军,为何要跟自己解释这些。
“呵。”
秦安从她身边走过,讥讽道:“怕是有人以为,可以靠巴结男人的方式,获得什么好处。孰不知天下的男人啊,都只想要,从不会给。”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娇滴滴的美人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朝他笑。“公子却是不知,这世上从没有只拿不给的道理。若不愿用身外之物来换,便只能把命给出了。”
秦安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再抬头,慕皎皎已经迎着光走出去,身后阴影显得她更加纤细,腰肢比花瓣还要柔软。被这样的美景攫取视线,便会忽视那个高大身影,在她身边,像一头蛰伏在暗处,随时会狠咬敌人一口的凶兽。
若被迫与兽同行,秦安摇摇头,他自认走不出那样从容的步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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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拉我做什么?”黎珂新采了药材,心中激动,正与土司寨的朋友谈论这些药能制什么毒,全然没看见简必章也在。
慕怀昙想要她闭嘴,但简必章已经开口:“听闻将军来时,被土司寨误以为敌袭。全凭一位药师,以一己之力解百毒,才让全军无恙。想必那药师就是这位姑娘......”
“简大人很关心我军的动向。”慕怀昙面上带着笑,心里大骂他无耻。真以为自己做的腌臜事没人知道。
简必章面色不改,“冯兄的事就是我的事,军中有如此能人,简兄深感欣慰。不知药师姑娘家在何处,随军在外,想必最挂念的还是家人。简家虽不是什么大族,但替姑娘慰问家人,也并非难事。”
原来在这里等着,慕怀昙暗道自己真是没看错这只老狐狸,想必他早就对黎珂的身份起疑。
好在慕怀昙早有后手,她正要递眼神过去——
黎珂回得却比谁都快,“大人不必担心,黎珂父母早逝,夫人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哦?”简必章眼神突变,他厉声喝道:“我看你并不是没有家,而是不敢说吧!身怀异术之人,天下无几,我知几年前有一族,名为石央......”
“我看大人您是操心过头,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孤儿又有几多?”高长柳像平时一样,用轻松语调,试图缓和气氛。
“放肆!军师对这军中事务,就是如此儿戏?”简必章显然是要抓着这事不放手,或许他暗谋魏云不成的气,尽数撒在黎珂身上了。
“大人消消气,黎珂是经过重重选拔,通过了魏将军的首肯,才来到我身边。”见简必章还要发作,慕怀昙徐徐道:“大人不知,并非黎珂不说明身世,而是她的身世颇有些复杂。”
简必章终于收起怒气,他倒是小看了这个慕家姑娘,没想到除了美貌,她还有这胆子,敢在他面前胡编乱造。
“夫人请讲。”简必章倒要看,在阮、秦两家人的见证下,那毒女要怎么逃出升天。
慕怀昙那拿眼神瞟了眼,一直存在感很低的蛊公。
“大人,老夫也是昨日才得知,阿黎是从我们土司寨出去的族人。”蛊公深知,他此举算是背叛简必章,只是夫人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
“她的父母将一身本领交给她,可惜没回来认祖,便在战火中死去。”
看简必章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慕怀昙很是满意。
简必章还不放弃,他眼里含着威胁,“蛊公你擅自认了黎珂当族人,土司寨的人都知道吗?这些年,你与此方世家相安无事,但若私藏妖女,一切就要另说了。”
蛊公心里也在挣扎,他没想到话说到这份上,简必章还是不信。
“夫人......”黎珂抓着慕怀昙袖子,她从没这样后悔过,分明夫人提醒过她,不要暴露对毒的了解。黎珂最怕的是连累了夫人。
慕怀昙拍她手背安慰,“回车上去。”他们盟友来时,带了数辆马车。
简必章见状不禁嗤笑,“夫人此举可有失世家风度,何至于为她动怒?”让简必章没想到的是,慕怀昙竟毫不客气地吼他——
“我为何不能怒!”慕怀昙的突然发作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黎珂是军师选拔,我信军师为人。又由将军送至我身边,我信将军不会害我。她救诸将士性命,我信主上亦会嘉奖于她。蛊公是土司寨寨主,我信他不会置土司寨于水火。”
“可你,在此之前素未谋面的简大人,要轻描淡写地,将我信任的这些东西尽数毁去。我为何不能怒?”
这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让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模样。黎珂藏在慕怀昙身后,勉强忍住泪。
最先出声的竟是秦安,他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拍拍简必章的肩,“兔子急了尚会咬人,虽然慕姑娘似乎比兔子还柔弱,但如今看来,还是不能得罪。”
简必章张张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阿黎!你怎么在这儿,害我们好找。”不远处,飘来一群蝴蝶般斑斓的姑娘,她们把用药材编织的花环,戴到黎珂头上。
“咦?这几位是?”她们中间终于有个人,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
“想必是蛊公说的贵客,也是阿黎要追随的那些人。”最年长的姑娘站出来,朝简必章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刚认回来的姑娘就要走,我们心里实在不舍,还请大人多担待。”
简必章觉得自己真是丢人,丢了个大人。不仅如此,他还请阮鸿和秦安来看自己丢人。他将属下骂得狗血淋头,让他们以后再敢传假情报!
慕怀昙马车上却是另一番其乐融融。
“你这丫头心眼倒多,是知道简必章会发作吗?竟提前串通好土司寨的姑娘。”
黎珂摇头,“不瞒夫人,在此之前,我什么也不知道。”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是那些朋友塞到花环里递给她的。
“写着什么?”茵陈凑过来问。
“她们说,土司寨的人没有不会用毒的,所以她们一见了我,就知道我属于土司寨。”黎珂的声音第一次没有什么底气。
“很完美的逻辑。”慕怀昙评价。“她们还说了什么吧,不然你怎么眼眶红红......哎!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她们说,只要我带着外面特产回来,我就得给她们当家人。因为她们喜欢外面的零嘴。”黎珂把头埋进慕怀昙衣服里,声音委屈极了,“可是夫人,我们这一去,何时才能再回呢?”
慕怀昙忍住笑,黎珂不知道,她们注定会回来一趟,因为她跟蛊公承诺,不出三年,威胁土司寨的阮、简两家,都将不复存在。
不过在此之前,慕怀昙还有一个大难关要应付。君山近在眼前,听闻冯越早早为她备好了接风洗尘的热汤,真是个色中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