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生命歧视与战争罪恶》终稿交上去后不久便成功过审,全书共八万多字,并于今月初正式出版,此则消息登上报纸,引起不少轰动。
有网友试读后评论道:这本书向我们传输了作者自己巨大的思想,尤其是当今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歧视,战火,冷对,暴横无处不在,而作者把霸国对生命漠视和战争崇拜写得太真实了,值得一读!
也有网友推荐了此书道:我觉得当代青年大学生都应该读一读这本书,受益匪浅,作者的思想真的很有层次,从她的文学功底看出她是一个经常读书,有自己主见的人,书写时代之文明,拯救人类之精神,乃神人矣。
路转粉的书友点评道:有品!我尤其喜欢书中的这句,即使世间充满战火,蝴蝶还是会飞舞,素馨和桔梗也会照样绽放,巴勒斯坦的人民将会迎来和平曙光。还有那句战争之下无自由,也诞生自由,写的超级牛逼,文字的声音振聋发聩。
底下有人回复道:还有讲述不同类别文明冲撞时写了句印象及其深刻的,她说,我们是吃米饭的民族,但是,我们不能因自己养成了吃米饭的习惯,就否定面包的营养价值。看到这句话当时真的惊呆了,灵魂遭受冲击。
又一书粉道:我刷到过她的采访,她还呼吁女性勇敢做自己,她说女性可以不用腰缠万贯,不用依附男人,但必须多读书,富有学识,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有智慧和果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在你得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你不会觉得这是上天眷顾你,你要对自己说,这是你本该拥有的,这一刻你必须承认你很强大。
一楼网友道:救命,她真的很强大,好厉害的女性!
网友道:冷知识,这是作者仅花一个月时间写出来的。
另一个网友道:冷知识,作者是港大学生,大三。
又一位网友玩笑道:冷知识,作者是香港白家千金,身在淤泥而不染尘埃。
有人附和道:冷知识,作者人绝美,可以走T台的程度。
最底下有一条偷偷摸摸的评论,道:热知识,作者有男朋友了。
但是没人回复他。
……
经此一事,夏梅茵粉丝量蹭蹭往上涨,嗑她颜的都在评论区喊她老婆,男女都有,夏梅茵也是个多情大爱的,小嘴甜得很,一个一个挨着回复亲亲抱抱,倍受冷落的路迟青同志气不过,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当时又正值期末考试周,他已经做好挂科的准备了。
一点复习的心情都没有。
夏梅茵费了好大劲儿哄他,最后把自己哄不耐烦了。
“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她说。
“哦。”
“行,那挂吧。”她说。
“你挂。”
“凭什么我挂?”
“你打的,你挂。”路迟青和她较劲。
夏梅茵无计可施,说了句:“你以为我不敢挂是吧。”
“那你挂。”
“我真挂了。”
“嗯。”
“我真的挂了。”
“挂吧,随便。”
“……”夏梅茵短暂的沉默下去,抿抿唇,说实话,她不想因为这种事吵架,大不了以后不喊她们老婆了。
不做让路迟青不开心的事。
“夏梅茵你疼一下我会死是……”那边忽然出声,下一秒又停止。
“老公。”
“……什么?”
“老公。”夏梅茵心理活动了半天,重复一遍,“听清楚了么?”
那边久久愣住,没了呼吸。
夏梅茵耐心等着他平复心情。
电话里,路迟青短促愉快笑了下,嗓音低沉,极富有磁性:“你这一叫,我手机都拿不稳了……”
听他语气变换,估摸着消气了,夏梅茵也松懈了口气,忍不住骂他:“你个笨蛋,你没发现么,我只回复女生,只叫女生老婆。”
“那也不行,眼睛看不得。”路迟青喜笑颜开,一脸晴朗地说。
“这就哄好了?”夏梅茵辨别他的笑音。
“算好吧。”他又换了种得意傲娇的声调。
“还挺好哄的。”
“再叫一遍,就全好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叫。”
路迟青啧一声,故作气恼:“哪有你这样哄一半没一半的。”
“不想叫,你听习惯了,下次就不知道该怎么哄了。”
路迟青哎一声,略为遗憾:“下次床上让你叫。”
这话一出,夏梅茵轻笑,手机拿近点儿,声音也变得低诱:“想要了?”
“一直都想。”
“有多想?”
“想你想疯了,想要你。”路迟青低喃,嗓子不知觉软下去,听得人耳根子也软了,他说,“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别这么文艺行吗?”夏梅茵一副我受不了的样子,搓搓耳朵,“起鸡皮了。”
“你真的是……好歹也是个写过书的作者,文艺细胞死绝了。”路迟青表示很无语。
夏梅茵乐不可支。
就这样,路迟青气消了,人也精神了,复习都有劲头了。
路迟青爱她如珠如宝,朋友圈子里显明昭彰的事。今周末管宁好不容易回趟南京,顺便约他晚上八点出来喝酒,被他微笑回绝,他说八点钟要和夏梅茵煲电话粥,管宁说你们什么时候都能聊,不差,今晚必须陪我,路迟青骂他没眼力见的,女朋友大过天,管宁眼酸口酸,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暴烈如虎在兄弟群里激他,说路迟青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吃十吨猪脑都补不回形那种,孟縠信了,玩笑着把初中的事说漏嘴。
“初中他就这样啦,狗属性,有一回他不是病倒了么,发高烧,又不肯去医务室,硬撑着,夏梅茵就去班上给他送药,一开始好好坐着的,见她一来,就整个人可怜兮兮趴在桌上,夏梅茵就喂他吃药,喂一颗吃一颗,跟我奶喂猪似的,乖得很,给他喝砒霜都不带犹豫的,后来我试了下喂他,手指差点没被掰断,碰都不带让碰的,我想啊,估计是那时候烧出个恋爱脑的。”孟縠生怕别人听不清,发炮说。
众人笑作一团,五花八门的表情包一路刷下来,尤其管宁,长达六十秒的语音笑得半死不活,“路爹,躲猫猫呢,出来吱一声好吗?”
路迟青当时在和夏梅茵视频,他像个抓住昙花一现之时机的花匠,听得认真,仿佛恨不得拿个录音机把她的话给录下来一般,夏梅茵时不时的顺着毛儿哄他,就被哄得找不着北了。
出客厅倒水之际陈影秋说男人不能常哄,容易飘,天干物燥,小心他闹,夏梅茵笑了笑,折回房里。
群里有人不断艾特路迟青,他烦了,顺着弹出来那条消息点进群里,打了句别吵,和夏梅茵聊呢。群里立刻就炸开了,如清晨一锅沸腾的粥,一段段长语音脏得连语音转换都失去功能。
管宁:“你应该改名叫路痴情。”
孟縠:“你别说,还真顺口。”
几日后,路迟青考完试,正式放寒假,本来订了最早一班飞机来香港,奈何公司那边有个项目需要他亲自出面磋商,见面的事只得延后几日。
夏梅茵也在电话里安慰他别急,她还有两个星期才放假呢,来了也没时间陪他。
这天,气温寒冷,夏梅茵去常光顾的咖啡店买热饮,在路边撞见一个人。
夏寿安。
三年不见,他变得不修边幅,面部脱相,虽是穿着西装,年少气盛的他已经品尝过钱权的甜美,而眼前中年沧桑的他,名利和欲望渗透的气质已然不复存在。
他的头发已经萎白,变得平庸,站在马路另一头,看着很轻,仿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远。
夏梅茵一时僵住,抬起头,望进他空洞无神的眼睛里,她有一种感觉,那双眼睛似乎要把她关进暗室。
夏寿安也看似很意外会遇见她,垂在裤兜边冻红的手无处安放,抖了几下。
夏梅茵走过去,轻轻叫他一声:“爸。”
夏寿安微微睁大眼睛,愣住,很快,眼眶慢慢就红了。
两人在河边的椅子坐下,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讲话。
夏梅茵望着河上浮动的波,思绪凌乱,像剪刀剪出来的纸屑,像各自纷飞的雪,零零散散。
自那件事过后,夏寿安和白燕奥就离婚了,闹得全港沸沸扬扬,白家赶他出门,什么都没得到,落到身无分文的下场。
经年往事涌上心头,说不上什么感觉,谈不上多恨,跟面对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她扯了扯嘴角,开口问:“这几年过的如何?”
“还好,在汇丰银行当员工,我听说你写了一本书,很厉害。”夏寿安笑得有些僵硬,也有种微妙的尴尬。
夏梅茵目光下垂,见他紧握着双手至此没放开过,外套也十分单薄,想了想,把手里的热奶放进他手中:“暖暖身子吧。”
“……谢谢。”他看过来一眼,接过,拿着。
“为什么不回南京?”夏梅茵看向前方,吐了圈白雾,“我以为你回南京了,其实爷爷奶奶从来没有怪你不回去看他们,他们一直等你回来。”
夏寿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看了眼自己:“我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有什么资格回去……不回去也好,省的让亲朋看笑话。”他停顿几秒,转过头来,泪眼湿润,“梅茵,谢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爸。”
夏梅茵眨眨眼,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你永远是我爸,如果没有你,我就遇不到世界上最好的爷爷奶奶了。”
夏寿安轻轻哽咽。
他憔悴的容颜,如刀的皱纹,夏梅茵有些晃神,她似乎看到了爷爷,爷爷坐在她身边陪她看晚霞,看星星,看世间美好的一切,那瞬间眼泪差点收不回。
爷爷奶奶,你们还会认我这个孙女么?
几年不回去,你们会恨我么?
爷爷奶奶……
夏寿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说:“梅茵,当年爸不应该对你说出那种话,这几年我每天都在后悔,我和你妈之间的恩怨,确实不应该牵扯到你身上,你是无辜的,孩子。”
闻言,夏梅茵有些心酸的小幅度摇头:“我不怪你,我和你之间并没有多少爱,所以也不会有多大的恨。”
“谢谢你啊,孩子。”夏寿安深邃老成的双眼深长地看着她,多一眼就少一罪,可是他还有什么资格看她呢,转而苦笑一阵,移开视线,“后来,你妈有没有告诉你亲生父亲是谁?”
“没有。”
“你不在乎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又把视线转回。
“不在乎。”夏梅茵平静开口。
夏寿安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怎么会有人对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丝毫不在意呢?
夏梅茵慢慢道:“如果是八岁的我,或许我会在意,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我没有,可我已经二十岁了,我已经过了需要父爱的年纪,好比如我小时候喜欢吃炸鸡腿,长大后我发现,其实一辈子不吃也没关系,又不是必需品,而且,我现在遇到了和我相伴余生的人,爷爷奶奶和他的出现,让我选择了和悲惨过去握手言和,所以,我不在乎了。”
夏寿安眼神复杂,道:“如果有一天,他出现你面前呢?”
“那也无所谓,爸,我不会再像三年前那样大吵大闹质问为什么,答案是大人口中的谎言。”夏梅茵朝他笑了笑,说。
夏寿安静默了,连同空气也变得稀薄。
“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夏梅茵忽然问。
虽是问,却带有肯定的语气。
夏寿安不隐瞒,嗯了声:“当初我问她,她没肯把那人供出来,我后来利用关系调查过。”
“哦,这样啊……”
“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身份。”
“不想知道呢……”
“真的不想知道么?”
“不重要了……我现在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夏寿安静静看她。
坐了一会,夏梅茵起身道别,离开河边。
背对着夏寿安时,她莫名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为了什么笑。
握手言和了么?和解了么?她才二十岁,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敢爱敢恨的小孩,她不想欺骗自己,自欺欺人远比真正释怀来得痛苦。
她可以原谅一切,却无法原谅这一切。
她只觉心头涩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