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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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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玥。”他忽地喊了一声。

“什么?”她侧耳听,又闻见寺庙中飘出来的尘香,道:“怎么来了这?我是个凡人,可不食香火。”

岑嵩:“你有什么想达成的愿望么?”

黎玥:“我所爱之人皆赴黄泉,我只愿他们来生安宁常乐。你呢?”

“我啊。”岑嵩仰头看着满树红绦,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我亲朋好友皆眠于地下。所幸茫茫人间里,还有一人够我牵挂至此,我愿她喜乐常安,万事遂意。”

黎玥琢磨他的话,道:“万事遂意,好贪心的愿望。她现在在何处?”

“四年里,常念在心,未敢忘怀。”

也是趁着黎玥还覆着面纱,岑嵩大胆地,小心翼翼地望过去。

“……她是个有福之人,所遇难事皆能逢凶化吉。所以我这愿望并不算贪心。”

经此插曲,百味斋的饭食两位皆用得不算开心。黎玥想着秦娘,念着缠绕四年的梦魇,望着空茫前处,又琢磨着刚刚岑嵩口中的四年,一时吃不出什么滋味。

而岑嵩留意着黎玥,在心中盘算离开安宁县的法子,自然也味同嚼蜡。

第二日一早,黎玥同岑嵩的说书摊子在晨光中开起张来。

仍旧是精彩的历史争斗,只在末尾,岑嵩又自编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

才子同心上人相隔极近,只需短短一座桥梁便可到达佳人面前,可他总踟蹰又踟蹰,在桥头望断泪眼,也没敢上前半步。

故事戛然而止,好些听众一边怨故事无聊,一边又忍不住上前打听后续。

“这男子甚是懦弱,白白耗费多年时光,若有一日女子被娘家匆匆嫁了出去,他又可如何是好?难不成故事最后是那俗套的抢亲戏码?”

“不是抢亲,那男子后来病死于赶考途中,再无后续了。”

桥梁短而窄,因着一时犹豫,又在几年之后变成远隔万里的连绵山水,纵使他再思念,再后悔,却也鞭长莫及。

自此萧郎是路人呐。

“啧,这套路也俗!明日也讲这出么?”

不料岑嵩收完银钱,摆摆手回道:“明日不讲了,安宁县已经待得够久,在下要继续行程。”

问询的人一怔,颇有些可惜地叹口气,又问道:“那您的妹妹可要随同你一起?”

岑嵩停下手中动作,笑容也僵了一瞬,余光见还在人群间的黎玥也朝他这边侧来:“不了,妹妹要留下看着秦娘。况且不管日后风波再大,她都有应变能力。”

“原就是我担心多余。”

“今后还请各位父老乡亲多多关照黎玥。”

岑嵩说完,朝他的听众们郑重地作揖,听众们虽觉得遗憾,但也都纷纷答应。

只是在一片附和浪潮声中的黎玥此刻有些不得解的酸涩,四年前他去得匆忙,四年后他对她隐瞒至此,来去皆忙。

岑嵩一反常态地将她送了又送,黎玥分着银钱,明白天下聚散有时,并不过多感伤。

只在分别时赠了岑嵩一颗饴糖。

那糖放在岑嵩手心时,黎玥听见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而岑嵩眼见黎玥与他擦肩,千言万语堵在齿后,却还是在刹那间止住了。他是将死的人,不该拿四年前的浅薄情谊牵绊她的脚步,黎玥聪明又大胆,他刻意隐藏在故事之后的曲折她已全然明晰。

这遭算是活阎王做了一次泥菩萨,妄想渡人也渡己。

岑嵩自嘲地笑了一声,也许还会再见呢。他抬头望她,黎玥的身形已经远成一道清淡的影。

天边渐渐压来一层灰厚的云,风也止了,岑嵩抱着说书的物什,打道回府。

空旷的街巷偶尔传来两声规律的鸟鸣,岑嵩飞扬的袍摆落下来,站定,右手悄悄摸到了包袱里的扇柄。

几道寒光卷着黄叶从四方闪来,岑嵩在瞬间开扇,扇骨顶端生出尖刃,以人为轴快速地旋一圈,将几道刀锋挡了回去。背后趁乱又闪出三道身影,岑嵩摇着扇落在一旁,动作间数清了人数。

“街上血多了不好处理,你们倒是会挑场地。”

其中三人见岑嵩轻松逃脱,对视一眼后又从三方成包抄之势杀来。

岑嵩并不着急,漫不经心地用扇格挡,质疑道:“你们主人挑死士就这眼光?”

岑嵩还想套点什么出来,抵挡闪躲间却发现对方人少了,少了两个。剩下一个虽留在他这边,但并不和其余三人合作,反倒是像个落单的。

除了宫内那位,还有谁想要他性命?

岑嵩好好想了一想,发觉仇家太多,一时竟找不出,但若论最近……

他心里的名字渐渐浮上来,连动作都慌了一瞬。

***

黎玥摸索到家门前,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明确地朝她这方赶来。起初她还以为是王大夫让夫人过来送药,但准备回身之时便顿住了。

王夫人身形臃肿,从来都是搀着她家丫鬟慢慢走,身后两人步伐轻快,目的清晰——

长刀出鞘的冷声传进黎玥耳中,黎玥估量着距离,在刀锋即将落在肩旁的瞬间往旁闪躲。眼纱被她扯下,虽看不见具体,但也能辨认出大概位置如何。

秦娘生前专为她打造过简易机关,只要她把他们引进门后,那她便不算手无缚鸡之力。

刀锋一道又一道落下,黎玥闪躲不及,背上和臂膀被划出一片血痕,她咬着牙,在一片朦胧中有些虚浮地往家中跑,脚下的石子承载黎玥的重量,在地面上擦出长长的痕迹后把黎玥滑倒。一道寒光从头顶划过,黎玥因祸得福,反而翻滚一圈将家门后的机关按下。

她立刻站起来,闪躲到门后隐秘处,随手从杂物堆里摸出一把锄头。

两人带刀前后追进家门,其中一人不查,被飞来的箭矢刺中要害当场死去,箭矢出弓的声音越来越疏,剩下一人眼看就要全身而退,黎玥从门后冲出,几乎是用尽全力向他背后下准了死手。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死士躲闪不及,恰恰被刺中要害。

岑嵩赶来时,便刚好看见这般场景。

“黎玥!”

站在家门内的死士应声倒下,黎玥挂着满脸的血回头,血与泪混在一处,不知不觉顺着面颊流下,打湿衣襟。一个如钢似火的人,摇摇欲坠地立在墨绿的柳旁。

“如何?!怪我没及时察觉……”

黎玥看着青白色块疾速朝她过来,打断他的话,摇摇头道:“怪你做甚?当时状告罗家的主意是我出的,我可以应对后果。”

“邻里在空闲时也常提醒我,罗大胆是罗家爱子,我将他送进衙门挨了二十板,罗家自然不会放过我,明面上不行,就只能在暗处来。”

“虽然时间上选得有些离谱,但也可能是听说你明日要走的缘故。”

黎玥把岑嵩请进来,顺手在门上落了锁,隔绝了这一方血泪。

天光刺得眼睛难受,黎玥把眼闭上,并不多看岑嵩。

血腥气涌上来,黎玥有些作呕:“你也进来清洗一下吧,满身血回去要吓到人的。”

岑嵩答应着,几步疾走跟上黎玥,刚迈进门,便闻到一股极淡的桂花香。他只坐在一旁,并不随意打量屋内陈设。

只是那一点清淡的桂花香像细钩一般萦绕在他鼻尖,让他没来由得觉得自己有些冒犯。

于是低头擦拭扇尖并不多想其他,半凝固的血被岑嵩一点点抹开显出白亮锋芒,岑嵩从带着指纹的粉红刃面看见黎玥一身素衣过来。

眼上罩着他送的月牙白的纱,多余的丝带顺着肩垂下来,和几缕乌发缠绕在一起。

岑嵩突然觉得,要是眼纱两端缀上珍珠,加上封喉的毒针会更和她适配。

黎玥熟练地过来,沉默一会儿后,第一句便是:“岑嵩,你还不准备告诉我真相么?”

“关于你的好友,关于你的游历,关于……”

她停下来,换了个问询的切入点。

她刚开始信了他的说辞,以为他是记忆里少年的友人,可某些瞬间涌上心头的直觉敲开防线,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几乎笃定地说:“你认识那颗糖。”

积压的雨终于落下来,蒸腾的水汽漫进门缝窗台,几点凉意,几点腥气,接着雨势渐渐变大,好像要将一切尘灰冲刷殆尽,显露出被小心或无意埋藏的,伤痕累累的真相。

扇骨上的尖刃被岑嵩一点点收尽,那些堆陈在心底将近四年的话语在齿尖转了又转。

儿时树荫下的泪珠和饴糖,少年窗下辗转的祝愿与花束,青年刀尖上的牵挂和难舍。

他要如何说?如何都只是一厢情愿,明月应该高悬在天上。

他沉默一会儿,终于在黎玥面前败下阵来:“我的确是送花的那个孩子。十多年前,我家中蒙难,父亲尽全力抢下一线生机给我,于是我一个人来了这安宁县投靠父亲的好友。”

“父亲好友家中的小辈极多,且天资聪颖之人不在少数,我并不受人待见。后来遇见你。”岑嵩一顿,仿佛是在思量如何继续。

黎玥抬手摸到桌面,顺着坐在岑嵩面前。

听他继续逃避:“后来随友人北上,做了些刀尖上布棋的事。事情牵扯到一些贵人的利益,因此不得不天南海北地躲一阵。”

“所以,你也该合我说说这些年了。”

岑嵩三两句将话题抛过来,黎玥却也不意外,只将手撑着下巴,也细细想着,据秦娘的话,她五年前大病一场失了所有记忆,来安宁县的第二年遇见他,秦娘不久后病倒。

于是她说:“四年前的记忆我一概忘了,到安宁县后,眼疾日渐恶化,秦娘禁止我出门,后来待了一阵,秦娘病倒,两年后舍我而去。”

“虽被秦娘禁在屋内已久,可当她这一道枷锁消失后,我却情愿画地为牢。今日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真正遇见你。”

四年的猜想,守望,在这一瞬变成不过五拳的距离。

窗外的雨滴被风送到窗台,又跌进两人之间。岑嵩数了数,五拳的距离缩短,变成了三点雨的距离。

门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细细密密地拉开一道珠帘。

院外的血泊容纳雨水带着血腥气漫过来,黎玥嗅着腥气对岑嵩道:“不论你我,这地方都不能再待了。”

岑嵩点点头:“我还有些银钱,能够你在别处安置。”

听了这话,黎玥眉一挑,背上的伤还疼着,她却也不管了,立马起身有些怒气道:“你莫不是小瞧了我,眼不能视,我没指望靠别人的施舍过活,罗家来人暗杀,我也没指望人来救。”

“只是换个地方生存,怎么又白白的要了你的银钱?”

话不对机,又好似两人还没真正熟捻,黎玥气得火大,连人带眼纱推出门外。

岑嵩被秋雨淋湿,有些无奈的笑意,他长叹口气念道:“明日离县,却无人来送——”

一把油纸伞从门缝里递过来,还没等他接稳,门又被合上了。

“明月居一楼,多谢你。”

伞面全然撑开,岑嵩在密密匝匝的雨下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黎玥送伞之后没再出门,只照常在窗下枯坐到睡意绵绵时。

这段时间,岑嵩说书的内容引起了她浓厚的兴趣,以至她不再回味梦中的场景,颜色。那些血腥的梦魇如潮水般淡去,她在梦里不再感到绝望,不再感到束缚。平和安宁的山川河流,松林波涛成为夜中常客。

她原以为今夜也是如此。

可那个孩子又一次来到她的梦里,悲伤地,希冀地交给她长命缕,在她面前决绝狂奔向死。

黎玥这次没有跑,于是她没有错过小孩被兵卒抓住时望过来,瞳仁渐散的那一眼。

这一眼没有看向她,黎玥顺着眼神望向身后,同她身量穿着一模一样的人坠下山崖。

噩梦还在继续,眼前场景却变换了,这一次,她梦见了秦娘。

山崖变成床榻,床榻上睡着缠绵病榻的秦娘。

她顺着秦娘的呼唤上前看,却看不清她的面色,只感到她粗糙宽厚的手掌从她的发顶抚过臂膀。

秦娘在唤她名字,温和缱眷。

床榻陡然变成山崖,秦娘自己落下去了。

黎玥终于惊醒,眼前漆黑一片,她的心在夜里跳得猛烈,秦娘的呼唤尤在耳边,她突然想到秦娘死前,几番叮嘱不能随便拿出的遗物。

她的手顺着床沿摸向床角,在床角粗糙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突起,黎玥一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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