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迟水离开谢家后,同谢燎琰的第一次重见。
萧鸣涧在门口站着,哪怕见到了迟水把谢燎琰压在脚底下,他还是有些忧心。
他怕迟水对谢燎琰的是恨,是出于没有修成正果的恨,是出于被背叛的恨。若当真如此,那迟水对谢燎琰,怕是还有情。
所幸,他提着胆子在门口目睹了全程,也听了谢燎琰那一句怪话,再听到迟水疑惑地问地上那个:“你疯了?”
萧鸣涧忽然就松下了一点气,甚至有了笑意。
接着便是愉放帮着把谢燎琰绑了,谢燎琰邪笑着一直盯向迟水,迟水回瞪一眼,随之转身。
当他和她的视线触碰,迟水嘴边一下子便带上了笑,并把剑收了,快步走到他身边,将手臂贴上他的时,萧鸣涧彻底地放松下来,再没了对谢燎琰的危机感。
迟水依旧在前边带路,引着大家出到了地面。
谢家的孩子和小妾被绑成一串,人数着实有些多,萧鸣涧便着人去周边的村落借了几辆驴车来,把她们结结实实地绑到车上,一行人骑着马,分散在各辆车的四周,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回到皇都城,这样的场面引来了不少百姓的注视,他们跟着车走,险些妨碍了萧鸣涧一行人前行的路。
谢家叛乱的事发生这些日了,有不少皇都城中的百姓议论,皆是在感叹看不出谢家有这样的居心,甚至有人惋惜,有人还发言论说谢家是被人当刀子使了,造反定不是谢家的本意。
迟水也大略地把这些话听了,心里倒佩服起谢家的伪装能力来,在皇都城外与人联手私下里坏了多少家庭和姑娘,他们在京城里倒是人人称赞的钟鼎之家。
这个世间果然是荒谬。
迟水没跟着进大牢,萧鸣涧说地牢晦气,就让她先回了府上。
萧鸣涧等人把谢家的孩子们送进去,王氏看见了谢燎琰,几日来头一次崩溃地抓着牢门,对外哭着求情。
听她嘴里边说着什么“他只是病了,王爷你也是知晓琰儿从前最良善的”,萧鸣涧站到她面前。
他也好奇谢燎琰十七岁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曾经的玩伴变成如今的面目全非。
王氏隔着门,攥住了萧鸣涧的衣角,恳求道:“那年他爹找了人来,把他绑了去,说是要让他知道若是没有钱和权,他会成什么样子。我原是不肯,可我也拦不了。他再回到家里来时,浑身都是血,后面就常神志不清,偶尔似从前,但更多的是像现在这般。王爷你放过他吧,他没掺和过家里的事。”
萧鸣涧怔怔地看着眼前哭得糊涂的女人,视线再移到她身后的谢廉安,那男人混在一众姑娘里,正无所谓地闭着眼。
“既知他病了,为何不找大夫治?”
王氏抽搭了几下鼻子,话里满是懊悔:“他的确病了后更有了野心,是我们家希望的……”
萧鸣涧忽然就对眼前的妇人没了同情:“是你们害了他。”
“可他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他曾经也是你的好友啊。”王氏扯萧鸣涧的衣服扯得愈紧。
萧鸣涧把衣裳从王氏手里抽离:“他至少伤害了两个姑娘。你既爱他,本该劝他爹把野心收收,安分地在朝廷里待着。你们既敢打皇位的主意,你就该想到今日。”
话音落下,萧鸣涧没回头地往外走。
回王爷府的一路,他皆在替谢燎琰惋惜。
如王氏所说,谢燎琰从前的确是最有一个良善的心的,不然他也不会把酥雪救回家,也不会对迟水姐妹心生怜悯。他从前就是如他名字的火一样,是最明朗的少年。
也怪道迟水会爱他之切。
在那样压抑的环境里待着,该是多么渴望光?而谢燎琰恰好是太阳。
若是没有谢廉安的瞎指挥,萧鸣涧回想起从前同谢燎琰通信的文字,京城里的他一直说要好好读书,要入仕途,要像他爹一般,广济天下。
谢燎琰也是同他们说过迟水的,只是他不敢点明那位在信里出现了许多次的姑娘叫什么,他只说未来定要请他们来见证他的大喜,把那位天下最好的姑娘带到他们面前。
“禁北王府”四个字映入眼帘,萧鸣涧叹了叹气。
要是谢燎琰没出事,那后来的许多都不会发生。他或许真的能反抗谢家,给迟水一个未来,迟水也就不会失去两个最在意的人还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萧鸣涧走到府内厨房,迟水正在替邹叔熬解蛊毒的药。
他呆在门口许久。
要是谢燎琰没出事,他大概也就没办法和迟水走到一起了。
那他会在做什么呢?
要么迟水死在王爷府,要么他死在皇都。在那年除夕前,他们中的一人会没了性命,就不会有一起度过的后来。
又或是迟水同样不想杀他,那她会是同谢燎琰带着知萂远走高飞?还是杀谢家个片甲不留?而他活着解决了波南国,回到皇都,一切事情解决了,再毫不犹豫地回到禁州,在清心寡欲里过完一生。
迟水起身去拿木柴,看见了萧鸣涧。
她一笑,对着他招招手,要他快点进厨房来。
萧鸣涧吸了口气,占有的欲望升到心头,他突然就没了方才的同情,有些庆幸谢燎琰成了如今这般。
他走进厨房,同迟水并排坐在一起,两个人肩膀彼此碰着,盯着在烧的柴火。
“庄子上那般黑暗,你如何能待了五年?”
迟水正掰着萧鸣涧的指头玩,听见他的发问,顺嘴就接话道:“因着有小萂、烟烟、阿琰。”
话刚出了口,迟水就浑身僵住:糟糕!
不出所料,萧鸣涧一下子就从心疼转向了吃醋,把自己的手抽回,要往外走:“有人在叫唤,本王先出去了。”
“阿涧!回来。”
萧鸣涧顿了顿,又开始缓步往外走。
“萧鸣涧。回来。”
萧鸣涧住脚,却没转身。
迟水站起,到萧鸣涧眼前,握着他的手腕,眨着眼睛看他:“以后我不说他了,好不好?”
萧鸣涧将头偏向一边,刻意地“哼”了一声。
瞧他这个样子,迟水一面把他拉到有隔挡的墙边,一面说:“幼稚。”
但她手掌住萧鸣涧的脑袋,把他往下拉了些,接着便含住了他的唇。
迟水睁开眼睛看他,果然就见他脸颊渐渐上了红,但眸子里的坏情绪都没有了。
迟水得意地勾起一边嘴角,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
萧鸣涧的手刚贴上迟水的背,迟水就和他拉开了距离。
男人想把她拉回,她却狡黠地笑:“有人来了。”
听罢,萧鸣涧走到窗边,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半个人影,因而念叨:“何处有人?”
他回头,却见迟水已然重新坐回灶台前。
他笑得无奈,回到她身边坐下。
迟水的手指在萧鸣涧的指间缠绕,她这会很认真地答:“因为我不服。造就我惨境的谢家人还躺着吃喝生活无忧,我为何要自暴自弃死在那里?我想过,哪一日就闹他们谢家个底朝天。”
萧鸣涧柔和地笑,看着她说:“如今,你真的杀出来了。”
迟水挑挑眉:“我猜到有这一日的。”
萧鸣涧定定地瞧着,他身边这位姑娘的眸子里向来有坚定。
锅里的药“咕嘟咕嘟”成粘稠状,迟、萧二人便把火熄了,找了邹槐来,由他进行下一步。
药液经过一晚上的放凉凝结,第二日时就被邹槐分成许多的小丸子,装到瓷瓶里,让萧鸣涧带入宫,给庄子上大家解蛊。
萧鸣涧到颜春宫里,把解药分给庄上大家,又把同太子商量过后的处置告诉他们:因着他们将功补过,又出于被迫,也就不算助纣为虐,便打算将他们放出宫,任由他们去向何方。
人们听了,都惊喜地互相对眼,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
萧鸣涧又说了些话,要他们放心,便派人领着他们出了宫去。
颜春宫静了下来,萧鸣涧往皇后宫里去,同母后说了一会子话,旁敲侧击了一番皇帝如今身体如何,此刻又在何处后,就行了个礼,从顺瑞宫退出。
萧鸣涧招招手,愉放的耳朵凑近,对他耳语了几句,愉放点着头,回道“明白”后便往一个方向去。
愉放还不曾走远,萧鸣涧又点了个宫人,对他又下了些命令,在他二人走后,萧鸣涧才迈步往宫里大牢走去。
在地牢的大门前站定,萧鸣涧也不急着进去,而是又吩咐了一个人进去,把他要审的人单独绑到了一个牢房里等他。
做完了这些,萧鸣涧就在阴影下站着,静静地等着愉放和那个宫人来回话。
宫人来的要快些,因着他请的是本就在宫里的人。愉放则由于要出宫门而慢了些许。不过好在愉放骑马向来是娴熟的,也就跑得快些,又给他请的人所乘的马车开路,也没比那宫人回来得晚。
这宫人请了人后,又按着萧鸣涧的吩咐,先行过来禀告。
他对萧鸣涧行行礼:“王爷,陛下马上到。”
萧鸣涧咽咽口水,小心地往宫人跑来的方向看去,忽然就有些局促。
所幸,愉放拉着那人,先过来了:“王爷,史官大人到了。”
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给萧鸣涧请安,萧鸣涧点头回礼。
终的——宫人走来的那处,浩浩荡荡过来了一众人,前边那个身穿黄袍,在一个老公公的搀扶下缓缓走来,他身后则跟着长长的一条宫女和宦官,为他拿着可能用上的物件。
这边的几个看到来人,都已做好请安的姿态。
萧鸣涧瞥见了那边的一队人,连忙就闪进了牢里。
外边喊着:“参见陛下。”
萧鸣涧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牢里回响,他眼神晦暗,嘴角却是有一丝不明的微笑——
好戏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