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贵人把手里拎着的小竹篮放在桌上,从里头拿出来一碟乳香梅子推到大公主面前。
“一定要记得把里边的果核吐出来哦。”
“谢谢富察母妃,淑和记得了。”大公主抿着嘴甜甜的笑,天本就热,她又高兴,脸颊粉红粉红的。
前头几个公主阿哥她都没离近瞧过,大公主目前是她最喜欢的小孩。
“我最不喜欢她对人评头论足,她非要说,我刚得了一件洋红色的衣裳,人家高高兴兴的出门呢,她就在一边挑剔。”
“说我穿的像火一样,看着都觉得热,还说离得近了都觉得烤得慌,非要我穿月白色。我偏不如她意,蓝晃晃的谁喜欢!”
欣贵人看着她身上艾绿色的衣裳笑而不语,说你听她的,你又不穿月白;说你不听她的,你又把衣裳换了。
但夏常在的眼光还是比富察贵人好一些的,没看熹贵人入了夏只穿清凉的颜色嘛,那等披麻袋都好看的美人也要注意穿着呢。
“你要是嫌烦,就过一阵再穿。”
“说的正是,我就当图个清静,可惜了我的新衣裳。”富察贵人不自然的说道。
欣贵人琢磨着她喜欢那件衣裳,又怕夏常在说的在理,她穿出来不好看。
好在富察贵人和夏冬春吵的多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头她就说起别的,“听说曹贵人、丽嫔和齐妃吵了一架?可知道为着什么事?”
欣贵人心里也好奇,“不晓得呢,当时也没有旁人在边上。”
大公主碰了碰欣贵人,“额娘,要帕子。”
欣贵人拿出帕子给她擦手,不料听她说“淑和知道,是齐妃娘娘不喜欢妹妹。”
欣贵人一愣,“额娘都不知道,你从哪知道的?”
“三哥告诉我的。”
欣贵人与富察贵人都很惊讶,三阿哥还和小孩说这些事?
另外,三阿哥和淑和是怎么相熟的呢?
“淑和什么时候和三阿哥一起玩了吗?”
淑和双臂搭在桌子上,小脑袋靠着手臂,趴在那里小小一只。
“我和三哥是好朋友,三哥不开心就和我说呀。”
欣贵人有心再问一问,又觉得小孩子有自己的交际是正常的,他们毕竟是亲兄妹,万一三阿哥果真登基,有感情总比一问三不知要好。
富察贵人想的又是另一回事,三阿哥今年都二十岁了,淑和才三岁,这俩人还是忘年交呢。
欣贵人问女儿“这是你和三阿哥的小秘密吗,淑和说给额娘听,三阿哥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呢?”
“小秘密?”淑和想不出是还是不是,腮帮鼓鼓的。
富察贵人转了转眼珠,蠢蠢欲动,到底用指腹戳了淑和的小脸。
软乎乎的,像刚出锅的发面包子,啵~的一声,淑和嘴里的气就漏光了。
淑和呆呆的,又鼓起来,她还没想清楚到底算不算秘密,可不可以告诉额娘呢。
富察贵人又伸手把鼓包戳漏,两个人乐此不疲的玩,鼓起来戳下去,配合的好极了。
欣贵人也不管她们。
啵~最后还是淑和想出答案才告终。
“淑和不能告诉额娘了,额娘忘掉好不好?”
富察贵人遗憾的收回手。
淑和希冀的看着欣贵人,欣贵人摊了摊手,“额娘记性很好的,不能忘掉了。但是额娘保证不告诉别人可不可以?”
淑和勉强同意,又看向富察贵人,富察贵人配合的做出把嘴缝上的动作。
远远地听见有人过来,向外一瞧,影影绰绰的瞧见三个人影。
欣贵人笑着同富察贵人说“可是要热闹起来了,我听着像是淳儿的声音。”
走近一看果然是,远远地淳儿就在喊着吕姐姐。
落后她两三步的正是眉庄与甄嬛,避开日晒在树荫底下走着,穿着薄衫,一人手里一把扇子摇着,饶是如此脸上也有些红晕,只有淳儿还能跑跳,竟不嫌热。
依着欣贵人的话,这天气还折腾什么,也不必行礼问好直接落了座。
“我远远看着三个人朝这儿来,琢磨着就是你们,这都申末了还热的汗津津的,陵容准不乐意出来。”
出门前欣贵人去问了一嘴,陵容神色恹恹的,近几日食睡都不舒坦,懒怠出门。
眉庄拿出帕子擦拭着额角,“瞧她脸色差劲,我们也不敢闹她,在外头中了暑气更要遭罪。”
欣贵人也有些唏嘘,“她底子本就不是多么硬实,又不能放肆用冰,这几日说是流金铄石也不为过,实在难为她了。”
欣贵人常常到亭子里来纳凉也是因为淑和年幼受不得冷气,便不在屋里放冰鉴,也正是因此才与出来凑热闹的富察贵人相熟。
可陵容不只是不能用冰,她害喜辛苦,就算顶着不适出门走动,也受不住暑热,里里外外哪都没有她待着舒服的地方。
眉庄等人想去慰问一二,又不想她费神招待她们,只敢在她睡时去瞧一眼,为她打打扇子,时不时送些果子酱菜、蜜饯糖水过去,汗巾子都已送了一叠了。
甄嬛摇着扇子,消了消汗,“这还是在行宫里呢,若热死在宫里就罢了,热死在圆明园这等避暑之地,我不甘心啊!”
瞧她恨恨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也不知外头那些做苦力的人怎么办,这几日有些砖道两边的地皮都干裂卷起来了。
“额娘,天上有好多泡泡啊。”
淑和坐着无聊,望着天边说道。
天上连片的云说是泡泡,其实更像棉花,只是淑和没见过棉花,只记得洗手时皂团搓出的泡泡。
甄嬛仔细一看,抚手笑道“实在惊喜,淑和看的真仔细呢。天有棉花云,不久雷雨鸣。这是要下雨,下了雨自然就凉快了,陵容也能出来走动走动,热气散了,胃口也就好些了。”
眼看便到安伯父随军护送钱粮遭劫的时候了,如今她的身子还得多吃些才能进补一二,才好打起精神来应对。
“真的吗?太好啦,下了雨我就能好好地睡一觉了!”淳儿期盼地数着云彩。
眉庄点了点她的额头,“还以为你一点不知道热呢,整日东跑西颠,也不见你到阴凉地躲一躲,等晒黑了不要去求你安姐姐调面脂。”
淳儿拉住她的袖子摇晃,“夜里都把我热醒了呢,姐姐给我做荷叶茶吧,人家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久了。”
淳儿喜欢抱着人胳膊,眉庄嫌热,只许她扯衣裳,为此淳儿伤心的多吃了一碗肘子肉。
富察贵人看的眼热,瞧人家熟稔的,和亲姐妹一样。
“看你表现吧,哄得我高兴了,我再考虑考虑。”眉庄故意侧了侧身子。
眉庄可太了解她了,准是吃了辛辣或者肉食上火了,才来找她要下火的茶水。
淳儿求助的看向甄嬛,甄嬛避开了她的目光,左顾右盼;她又看向欣贵人,欣贵人说她可不管。
淳儿转而央求富察贵人,“富察姐姐帮淳儿求求情吧,到时咱们俩一人一半好不好?”
富察贵人有些窘迫,她们虽也熟悉了几分,可又不是多亲昵,人家亲近的人不张口,她说话算什么事。
欣贵人鼓励的看着她,富察贵人只好开口,“沈贵人看在淳常在一向嘴甜的份上,辛苦一遭给她做吧,得了东西,她准乖觉呢。”
淳儿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是呀是呀。”
眉庄捏捏她的脸,“那你可保证不再偷偷剪坏我的花。”
淳儿含含糊糊“不是故意的!”
眉庄轻哼一声“你这些花言巧语我都听惯了,听不出什么,这回可是看在富察贵人的面子,偷着乐吧。”
淳儿连忙说了一箩筐好话感谢富察贵人。
富察贵人发笑,她倒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面子,八成是她们见她沉默,特意寻的说辞。
难怪都说沈贵人有敬嫔之资,的确是个妥帖人。
连淳常在也如此聪慧,撒娇卖痴引她张口。
她倒真没想错,淳儿看似大大咧咧,却一向是粗中有细的,爱玩闹是真,可也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尤其是今年,长了一岁,更知道体贴人了。
眉姐姐平时定不会故意在众人面前与她若无旁人的玩闹,冷落周边的人,见甄姐姐与欣姐姐都不应声,她便晓得了意图。
不过她与姐姐们亲近,日日打闹,有时顽皮闯了祸,或者贪嘴要零食,发现撒娇一招百试不爽,慢慢的习惯了做这些幼稚情态,有时觉得好似比她实际年龄还要再小上两岁。
富察贵人试探着放松下来,人家台阶都铺垫的高高的,她便也不畏手畏脚的,一时间聊得热络极了。
直到她回了住处心里都还雀跃着,她又有了其他的说得上话的人,对这地方的归属感又凝实几分。
她眼角眉梢都挂着愉悦回院了,夏冬春听见她的脚步连忙往门边走,却迎面撞上了她眉开眼笑的样子。
激的她一下子眼眶与鼻腔就酸透了,自己在屋里眼巴巴地等着她回来说话,这个没良心的在外边玩的心都野了,半点也不想着她。
虽说天天都吵个没完,可还不许人吵出感情吗,说句不合适的话,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她们吵了这么久,难道就一点感情没有吗?
她又出不去,每天都没意思死了,她现在也知道自己说话夹枪带棒了,可说了这么多年,也不是说改就一下子温顺的像小猫一样。
越想越委屈,但又知道没什么可委屈的,俩人是冤家,原本她融不进那些圈子,只能跟自己说话,现在她在外头混的风生水起了,可不就把自己抛在脑后了吗。
她站在门口,看着富察·仪欣给廊下的花浇水,背影都乐陶陶的,咬着腮帮子上的软肉掉泪,她一边抹一边掉,嘟囔着“怎么这么多眼泪,我不会是她手上的浇水壶成精吧?”
她恼恨自己不争气,不就是失去一个自以为的朋友吗,哭什么哭!
心里却一股酸水冒出来,不由自主地一把甩上门,扑倒在床上放声哭。
她一边想小点声,否则叫富察·仪欣听见了笑话她,一边想大点声,干脆叫她听见,万一她来问为什么哭,也好一鼓作气告诉她。
就这么一直纠结着,哭累了就睡着了,泪痕挂了满脸。
她常常因为不能出门难过,富察·仪欣说她拖累了父亲,后来她也琢磨明白了,她说的是实话。
于是她那段时间不分昼夜的睡,睡觉是平复情绪最有效的方式。
一觉醒来天又黑了,又过了一天,她还没犯什么大错,总有一天会放她出去的,只要过一天,就离那天更近一点。
后来还是因为忙着和富察·仪欣吵架才停止了那种昏天黑地的睡法。
富察贵人听见当!的一声,茫然地回过头,丝毫不知道有人为她伤心的枕巾都哭湿了。
等到她想起自打回来就没听着夏冬春在一边挑刺的声音才觉得不同寻常。
好在因为以前吵得厉害时候恨不得把对方屋里东西都砸烂,因而后来互相进对方门也懒得敲,这会儿直接就推门往里走。
她想看看夏冬春作的什么妖,难不成是病了?
却瞧见有人可怜兮兮的伏在床上睡着了,她又在睡觉,像个花脸猫一样。
她恍然有些心虚,却不清楚为什么。
只好坐在床边等着她。
要是问她为什么不叫醒对方,她也不知道。
总之她一问三不知的坐在这,心里还残留着傍晚时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