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郊外回来,往夏院走去,这段路不算太长,但宋凝霜同姜书梨,辗辗转转,竟用了比平时一倍的时间才至西市坊巷。
临分别在即,于刚互诉衷肠的有情人而言,便有些难分难舍了。
可再远的路也终有尽头,眼见距夏院已不过一街之隔,姜书梨反倒不好让她再送。一来,还有要事尚需处理,并不打算回白灵子住处;再则,也是羞于白灵子面前,被她看出指不定说出些什么促狭的话来。
她思忖片刻,率先开口,与宋凝霜道:“好了,便送到这里吧,快至晌午,你也早些回去。”
宋凝霜停顿下来,望了望她,缓声道:“那……我们何时还能再见?”
姜书梨唇角慢慢弯起,好看的柳眉轻挑:“若是想我,便来夏院寻我。”
宋凝霜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忽然间,她听到周围中有一人惊呼声乍起。
“不好了!梁县令出事了!”
话音一落,众人尽皆愕然。
“什么?是我们县里的梁大人?!”
“可不是嘛,也就刚才的事!马车从街口路过,谁知突然一声惨叫从车里面传出,等衙役打开车厢门,发现里面的梁县令竟莫名死了!”路人抬手指了指方向:“喏,就在那儿,你们赶紧瞧瞧去。”
“走走……”
人群纷涌而动,喧杂声接连不断,突然的变故让原本井然有序的场面显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听闻此讯,宋凝霜一怔,眉头不觉轻蹙,神色凝重地看向姜书梨。
“书梨,他们说梁县令……死了。”
姜书梨转眸顺着人流,望向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随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然姜书梨对此却反而乐见,重伤了她的人,若非白灵子劝阻,这姓梁的哪还能苟活至今。
再且今日她亦欲寻他们‘清算’,即便不除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今局面也好,倒是省了亲自动手。
不过虽有这般念头,仍生出几分疑虑,分明前几日都还好好的,眼下竟突然当街暴毙?
事出蹊跷,看来这其中绝不简单——
待暗自思毕,姜书梨方道:“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此刻,西市坊巷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乌泱泱围满了百姓。两人站在不远处的酒肆门前,从高阶上望去,只见人群正中央,停着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旁边数名官衙早早控制了现场,而车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
另一边,一身灰袍圆领长衫的男子,只静默地立在马车旁,宋凝霜认得他,此人正是田师爷。
厢门半掩,看不清情况,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时,一名仵作随后从车辕上下来,走至田师爷身边,不知与其说了什么,随即连连摇头。
宋凝霜微微皱眉,怅然道:“看样子情况不容乐观。”
“怎么?”姜书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听你的口吻,反倒有些担忧之意?别忘了,他不分青红皂白捕你入狱,是让你差点死在牢里的人。”
知她会错意,宋凝霜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并非担忧他,而是想到先前的悬案至今还未破获,包括我被牵涉的亦没查清,可笑的是我们连真凶到底是人还是妖兽都毫无头绪。不仅如此,梁诏的死才几天,却再添一命,这样下去,庆元县必将生乱。”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只是,世间如何乱套,与她有何干系?即便再乱,也有诸天上神来收拾这烂摊子。
不过,北巷之事确实是蝙蝠妖所为,但他早已被姜书梨亲手伏诛。
换作以往,姜书梨自不多管闲事,可不知何时起,任何和宋凝霜有关的事,她好像都放在心尖上。
直到,宋凝霜在北巷中遭遇危险,那时姜书梨几乎是没有半丝犹豫,便已然出手了。
估计她也想不到,因擅自抹除了宋凝霜的记忆,在不久的将来,对方会牵涉进这场风波里,更在审讯过程中,有了被指控的疑点。
即为妖族,因天道而多有束缚。她更清楚,天地间日夜游神无处不在,一旦被他们知晓妖族仗着术法,在凡间肆意妄为,祸乱四方,强行逆转自然法则,势必会触犯大忌。
可姜书梨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不管不顾。甚至有些庆幸,恰好途经被她遇上,否则,再迟一步一切全都晚了。
是以北巷一案,姜书梨不好直接出面,便只能用迂回的方式相助。
如何助?不算太难。既然口口声声说有人证,那就从人证上着手。
这时候,法力成为了姜书梨最好的便利。她施法隐在暗处,以探听虚实。先是跟踪梁县令至后院,得知他当即派使田师爷,令其外出与一个叫金烨的人接头,更在双方口中得知了他们想要如何栽赃嫁祸的阴谋。
只是,姜书梨始料未及的,这幕后黑手不止梁县令与金烨,还有鸿山书院师长,一个叫范伯舟的参与。
原来,若非他的怂恿,宋凝霜亦不会有此牢狱之灾!
也正是如此,在宋凝霜上堂审判前夜,姜书梨还潜入陆宅,并在信纸上告知陆怀远真相以及她的计划。
所以姜书梨如何不乐见?姓梁的,当真死不足惜——
而至于梁诏,尚且不能盖棺定论,但姜书梨的直觉告诉她,荀蓉定与此事有关。
正想着,宋凝霜蓦地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书梨,你说这庆元县当真有妖邪在作祟吗?”
姜书梨一怔,邪魔妖族一说,如何能实言相告,她只得含糊应答:“世间的事本就无常,哪能解释得清楚,若当真有妖邪,想来他们也是为民除害了。”
宋凝霜听懂了她的暗示,也是一笑:“照你所说,这妖邪反倒是行了善事?”
另一边,田师爷命衙役驱散开众围观百姓,随即又与他们下了吩咐,将连同运载着梁县令尸身的马车一同转回衙门方向。
只是田师爷没走几步,眼睛不经意朝着她们二人站着的方向看了过来,未想眸光一定,眉宇间不着痕迹地轻皱了起来。
正当她们正说话间,姜书梨亦似有所觉察,侧过脸与他目光短暂相接。
只一眼,田师爷却有一种被神秘莫测的魔力所牵引着。不知为何,他心中顿感一凛,便收回了目光,随即径自离去。
而姜书梨一直觉得此人不简单,比起梁县令的急于求成,田师爷却是个善于隐忍,城府颇深的人。
如那晚,她亲耳听到田师爷对金烨的对话:
“金兄弟,洪大一死,致使令弟凭白遭此横祸,看来天意如此。”
“天意?”金烨愤然道:“什么天意?田师爷,该说的我之前都说了,宋子安不死,这口气金某实难下咽!”
田师爷道:“可看令弟心智已然失常,又如何能上堂指证?哎,我看不如就此作罢。”
“谁说不能指证?”金烨阴侧侧一笑:“家弟对当晚之事仍虽惊恐万状,但往常并无异动。可奇怪的是只要他一看见了宋子安,口中的话便是铁证,任宋子安再能说会道,也是百口莫辩!”
“此话当真?”田师爷隐下心思,漫不经心道:“这不过是空口无凭,你要知晓,诬告他人可是重罪。届时,就算田某诚心想要帮你,都无能为力。”
“金某亲眼所见,又岂敢妄言?”为让其相信,金烨细致道:“田师爷,实不相瞒,此事鸿山书院师长范伯舟亦可作证,那日他正与金某茶楼小聚。期间,府中家奴突然匆匆来禀,说家弟于街市发病走丢。家奴还透露说,他认识宋子安,遂上前打了声招呼,未想家弟一见到她,才失控异常的。等我们寻到时,口中却一直说着‘宋子安,妖怪,吃人’诸如此类的话。”
田师爷此行目的便是在此,他不能直接告诉金烨,梁县令栽赃宋子安的计划。他与金烨见面,等的就是这句话,能确保金顺平上堂,一个直接定罪宋子安的证人,即便他是个傻子!破绽百出又如何,就要看谁下手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