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恭喜玩家屠于曼，完成副本——莉莉丝的邀约】

可是屠于曼听不见。

她似乎失去了所有感官，在混沌中漂浮。

这里没有光，没有空气，没有实体。

周围又矛盾地挤挤囔囔，似乎有很多东西。她被无法理解的东西包围着。

屠于曼茫然得像是初生的婴儿，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面前的黑色物质。

凉的。

这是什么？

屠于曼感觉自己被冰冷的液体包围，这感觉和她当初在杨明一中等生物虾线的体内感觉有点像，但是又不尽然。这些物质给人的感觉并不恶心。

事物总能给人通感，例如悬浮的水像澄净的琉璃，这些冰凉的物质很厚重，像...时控。

有东西在飞速掠过。

很神奇地，屠于曼甚至没有意识，但是却不自主地被这些飞快移动的东西吸引。

屠于曼想伸手去碰，可是她没有身体。

对，她是一团虚无。

她有些沮丧，然后听到了有东西在响。

没有感官的话说听似乎太奇怪了。

总之，屠于曼知道有东西在响。

她形容不出来这响声的特点，只感觉抑扬顿挫而且在慢慢变长。

这些响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重复的部分，很短促，但是不难分辨。

到底是什么？

屠于曼自觉她是知道这些东西的，只是现在诡异地无法理解这些信息。

就像一个尚在子宫里的婴儿，即使感知得到母体外部的一些动静，也完全无法理解。

时间和空间都泡在了虚无里。

屠于曼的身体差点在爆炸里出不来，她的虚弱会影响到系统。

系统空间崩了。

空间里仅有的几件东西飘在虚空里。没有了系统空间的保护，黑暗的空间里到处都是凌厉的飓风，把这些东西打得七零八碎散落飘远。

系统已经无心去管这些。

它用尽最后的能量把屠于曼从副本里带出来，追着虚空里的熔炉飞去。能量完全耗尽之前，它把屠于曼扔进了练炉，然后自己消散成数据流被吸了进去。

屠于曼的身体被带出来的时候，副本还没有结束。

所以身上的虫卵并没有消失。

现实世界和副本里的时空长河隔断一切，即使女巫最后把虫子的心脏毁了，对已经出副本的屠于曼来说也无济于事。

这些虫卵不会消失。

所以她必须进熔炉。

飓风把熔炉卷起又抛下。

熔炉里面的东西被迫颠簸。

身处虚无的屠于曼听着不断响起的声音，试图寻找它的源头。

她翻遍前面和后面，里面和外面，声音的大小毫无变化。于是她停住了......

声音也停了。

正茫然的时候，她突然拥有了感知。

痛。

屠于曼在虚空里翻滚，感知往一个方向飞。

一阵力量把她撕扯，平静的空间不知何处破开了一个口子，把屠于曼往那个方向吸。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随波逐流听之任之。

作为一团虚无的感觉是很奇妙的，如果不是痛觉把她的存在区域具体化，那么她也许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存在边界。

先前在周围闪过的不知名东西飞得更快了，因为屠于曼自己在朝着那些东西的反方向移动。

一团虚空在虚空里飞，那是她自己。她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在自己的感知中飞速后退。

自己和周围的东西几乎重叠的运动轨迹让屠于曼猜想那是自己的同伴。

她穿过了同伴的身体。

一些奇异的画面突然出现在她脑中。

她的视觉和听觉像是不稳定的电路快速亮起又暗下来，明明什么也没看见，脑海中却出现了陌生的场景。

她看到了什么？

叶子、草丛，一只涉过水坑的脚......视角太低了，水洼被搅动的声音很快被其他嘈杂的声音替代。

电路一闪一闪，屠于曼看到的场景不断变换,火把、迷雾、门......

又穿过了一个同伴。

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屠于曼眼睁睁看着一个浑身都是瘤和脓包的独眼怪物向自己扑来。她还没有说话和恐惧的概念，只愣愣站在原地，看着怪物在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急速靠近。

簌——

身后射出一支箭，擦过屠于曼的耳廓带起一缕发丝正中怪物的眼睛。

但是这样不够，即使怪物的眼睛流出血丝和脓，它不死心继续向前扑。

恶臭扑到屠于曼脸上，她又感受到了嗅觉。

在屠于曼被怪物吞食进口之前，画面消失了。然后她感受到的一切在记忆里飞速模糊，被蒙上一层雾。

屠于曼低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她愣住。“看”是什么？“听”是什么？刚刚经历过的感受又变得难以理解起来。就像一个生来就视网膜受损、完全失明的瞎子，即使旁人再怎么解释她也无法理解色彩和画面。

周围的一切都难以理解。

屠于曼更加无法理解自己的烦躁，她浑身冒火，整个人快速收缩膨胀。她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一定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

这段距离太远了。

她的同伴在一路减少。

然后彻底消失。

那个口子究竟在哪里？

但是屠于曼并不厌烦。

因为往终点飞去的时候，她接住了很多东西。

先是一个身体。

拥有躯体的那一瞬间，她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感受到的烦躁来自哪里。她明明是有身体的，她感受到过箭矢擦过她耳朵的风。

这样的想法划破混沌的暗河亮起一盏灯，潜藏在黑暗里的东西露出影踪，屠于曼这才知道周围不是一无所有。触觉、听觉、视觉......她一个一个把它们捡起。

即将到达虚空的创口时，她得到了最后一样东西——记忆。

过往的一些如潮水涌来，将这个干瘪苍白的身体注入灵魂。

虚空中，屠于曼的移动快到已经无法被肉眼捕捉。

记忆回笼之际的混乱让整理过往变得困难，但是屠于曼并没有关注这些。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有意识之初听到的神秘响声。

记忆回笼，她终于知道自己最初听到的声音是什么了。

——数字。

她听到的是数字。

一。

二。

三。

......

一百二十一......

四百五十二......

一千三百八十四......

两千......

三千七百二十一。

三十二万五千六百八十一。

325681。

数字停在了这里就结束了。

屠于曼仔细回想，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自己听到的声音熟悉。

能不熟悉吗，那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身边每飞过一个‘同伴’，数字的声音就响一次，直到“同伴”不再出现，数字停在3721。

她以为出去之后就是新生，谁知当面迎来的却是烈火炙烤。

这空间虚空之外的空间广袤无比，看不到尽头，视线可及的地方到处是熊熊莹火。

屠于曼自己则身在焰火中心。

刚得到了身体和记忆就要变成一把骨灰了？

灼烧的感觉痛苦而真实，可她的皮肤上没有丝毫火焰掠过的痕迹。

屠于曼眯眼，她似乎在远处看到了其他东西？

抬步移去。

两百米开外躺着一个人，浑身赤裸，满是血污。

那人仰躺着头侧在一旁，后背、脖子和半张脸全被乌黑的头发挡住。看上去毫无声息，屠于曼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她可能是死了。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死人？

屠于曼俯身，拨开她颈后的长发，想看看她的脸。指尖滑过那人皮肤的时候，屠于曼手上传来温热的触觉——原来还没死。

屠于曼的动作太不小心，把地上的人耳后刮出了一条红肿的凸起。

她正觉有些歉意，视线跟着落下的头发漫不经心低扫过那人乍然露出的皮肤，乌黑的眼珠却突然停住不动了。

——这人是谁？为什么她后颈和背上长满了虫卵？

屠于曼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想起了一些事情，不由得愣住，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背。

光洁，紧实，平滑。

正常得再正常不过的触感。光滑的背脊上，紧实的肌肉撑起皮肤，结实且有韧劲，仅靠触觉就足以让人感受到一种皮肤之下潜藏极致力量美感和生命力。

可是......屠于曼的手无力垂下，

可是她从上个副本出来之前，身上已经长满了虫卵，距离它们全变成寄生兽仅有一步之遥。

失去意识之后一些记忆中断，屠于曼不知道系统有没有在寄生兽觉醒之前把她带走。

——还是说在副本里昏迷的时候，她身上的寄生兽已经觉醒了。

退一万步讲，即使寄生兽还没有觉醒。

现在她的背上也应该都是虫卵才对。

没道理什么都没付出就痊愈了。

地上的人还没有醒来，她的呼吸微弱，脉搏跳动得比常人慢多了。

屠于曼掰过她的头——却对上了自己的脸。

地上躺着的人，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地上的人，是她自己......

没有什么比这种玩笑更惊悚了。

屠于曼对自己实在太熟悉了，即使地上的人昏迷着，她也坚信那就是她自己，绝不是幻境或是寄生兽的伪装。

既然地上躺着的人是屠于曼。那在这里站着的，她。——又是什么东西？

屠于曼问自己，她是谁？

系统空间不见了，这里没有镜子。

她摸上自己的脸，眉骨、鼻子、眼睛......一切都那么熟悉。

手继续向下移，摸上了自己的嘴巴。

舔——

细长舌头蠕动着卷上她的手掌，锋利的锯齿扎破她的掌心，一滴血丝浸了出来，被灵活的舌头卷去。

好香。

她露出了一瞬间的迷醉表情，然后愣住。

细长的口器不顾主人的想法，闻到血腥味就兴奋得闯出口腔到处乱撞，想要得到更多食物。

她舌尖的血腥味让一切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

自欺欺人的骗局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第一个丑陋狰狞的真相暴露的时候，所有刻意的无视和自欺都会紧接着坍塌。

一切都很明显不是吗？只是她自己在刻意装作不知道。

她低头，臃肿的身体耷拉在地上，透过透明的皮肤可以看见里面粉色的内脏。

526个心脏......

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肩上，上半身的正常人类躯体下，毫无过渡的虫身丑陋又恐怖。

526个心脏同时跳动，心脏群的起伏带着皮肤鼓动，更是让人恐惧到了极点。

屠于曼该害怕的。

可是，这是她自己的身体。

她自己的，拥有526个心脏的身体，每一个心脏都是一只寄生兽存在的证明。而上个副本结束前，屠于曼甚至无法想象同时被526个寄生兽同时寄生是怎样可怖的场景。

现在她知道了。

原来她变成了寄生体......

屠于曼双手掩面，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冷静得过分。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她现在才知道，系统说的救不了她，并不是玩笑。

她并没有得救。

屠于曼面无表情浑身冰冷，想：她被寄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