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瑛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才刚刚在心里凄凄苦苦地给自己判了不复相见之刑,正要演一出永失我爱,下一秒正主却出现在跟前,脑子难免有点卡壳。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李雪徽,既想扑入他的怀中,同时又想远远回避。
“谁啊,这么晚还敲门敲得那么大声。”越母看越瑛停在门口颇久,于是也好奇地走上前来,“哎,怎么是你啊。”
“干嘛都站门口啊?哦对了,我跟你说小李,今天阿瑛她遇着事了,心情不大好,你注意可别惹她生气——”
越瑛扶额,恨不得拿个塞子给她妈的嘴堵上:“行了行了,你快去挪车!”
将毫无眼力价的母亲推入电梯后,越瑛才闪烁着眼神,斟酌了半晌,小声地向李雪徽说道:“你知道的,我妈就是拎不清的一个人……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心里又升起一丝微小的希望。
“来还你东西。”说着,李雪徽递给她一个薄薄的密封文件袋。
这丝希望骤然熄灭了。
她艰难地抬手接过文件袋,涩着嗓子强撑开口,“好,谢谢了,晚安。”语罢,还不等她将门关上,李雪徽即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单元。“砰”的一声,防盗门合上,只留给越瑛冷冰冰空荡荡的楼道。她想冲出去挽留,想致歉,却感觉自己的手脚如同灌了铅,嘴巴像上了锁,一寸也不能打开。
这让越瑛的内心倍感煎熬。但此刻的她也只能默默地关上门。
倚坐在门后,她出神了一会,然后,将手中的文件袋举起来,拆开,从中取出一张稍稍泛黄的硬质纸来。
抬头是《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成绩认证报告》,越瑛略感疑惑,目光继续向下,直到在姓名一栏看到一个名字。
“李丽丽”。
这是,她当年高考的成绩单?等等,“李丽丽”身故多年,而李家人对她的生平一知半解,不可能有意识申领并留下成绩单。可如果不是他们,李雪徽又是怎么得到这份私人文件?
她自嘲式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真是昏头了。以他的能力记下她的个人信息又有多难,更何况当年的信息安全措施远没有现今完善,只要有心,总能找着空子。
曾几何时,她花费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来追逐这份结果,一开始或许是被迫的,但走到后来,她也融进了那种集体的精神贯注中,纯粹地热烈地把这场本不属于她的考验当作了人生最重大的一环。虽然最终那段日子因更黑暗窒息的现实所笼罩而戛然而止,但当真的到了揭晓这陈年谜底的时刻,她的手仍然止不住地颤抖,那些被她强硬压制的翘首以盼杂合近乡情怯通通涌上心头。
当年自己也心里梦想过,和同学们一同到北京上学、生活,像所有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越瑛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
“数学135,英语145,理综282。语文……128!”她低声却激动地喊出了每科的成绩。她终于收到了付出的所有的努力的回馈,虽然这早已与她没有关系,这种惊喜到晕眩的感觉仍然无比真实。
她也是足以上C9的人了,谁以后还敢说她是花钱上的学,越瑛自豪地想。
只是开心着开心着,她的笑容又逐渐收敛了。
那么,李雪徽为什么从前不把这份成绩单拿出来,偏要在今晚交还给她?他偷偷下载并保存了这份东西十三年之久,十分珍藏,给她的时候却惜字如金,毫不留恋。
越瑛抚摸着成绩单上那致密的纹理,顺手将其翻到背面,意外地那里写着一行字。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字字隽秀,又分明字字如泣似诉,透心沥血。
越瑛猛地站起身来。
“咚咚咚!”这是这个普通的夜里,寂静的楼道第三次被急切地唤醒。而这回的敲门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长,长得令人煎熬。
门也却比任何一刻都要沉默与坚固。
在即将再次砸向门面的时候,越瑛忽然将已经敲得生疼的拳头停在了离门仅几厘米的位置,然后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即便真的这扇门愿意最后一次向她洞开,她又能对门后的人说些什么呢?道歉毫无意义,她已经证明了每到难关总是第一时间选择单打独斗,说的好听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实则是不信任不在乎除自己外的任何人,即使这让她付出本不需要的高昂代价。在还是李丽丽时是天不假年没办法,可做回越瑛之后,她明明有时间有资源有那么多人的帮助,却依然作茧自缚把路走得一塌糊涂,还迁怒于至爱她的人。
或许,她真的是一个天生狼心狗肺的人……
越瑛垂头丧气地转身,踉跄地走回自己的单元。既然李雪徽已经拿定主意,连他压箱底的纪念物都要拿出来,那她还有什么立场和脸面求他原谅。他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但复仇的火焰却自始至终灼烧着她,叫她无法放弃。
她“喀拉”地一声扭动把手,拉开房门走了进去。正待她缓缓地将门关上时,一只手突然出现,牢牢地钳住了门边。一开始并没看见的越瑛用力继续拉了几下,可整扇房门纹丝不动,她才注意到异样。
她当下惊了一惊,立马向屋外探出头去。一出去,她与一双满是愤懑与忧思的眼睛目光相接了。她不自觉地松了手,向后小退了半步。
“是还有什么要还的么——”越瑛下意识就认为对方还是因之前的理由才出现。可话都还没说囫囵个,就见李雪徽大步压上来,几乎是冲到她面前,然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紧紧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你?!”
“我要听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越瑛小心翼翼地问。
“说,之前那些绝交分手的话都是假的,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李雪徽的头埋在她的耳边,说话引起的骨骼震动好像也长足传到了越瑛的心脏里,“快说。”他焦急地催促着。
越瑛愣了一下,接着她反手用力地回抱李雪徽,使两人的身体更加贴近。
“无论是高考前的那晚还是今天,我对你说的那些绝情的话都是假的,是气话。而且,”她郑重地补充着,“从这一秒开始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口没遮拦惹你伤心,有任何的想法也再不会瞒着你。”
“李雪徽,我爱你,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李雪徽放开越瑛,扶住她的肩头,这时她才发现他乱颤着呼吸,早已喜极落泪。越瑛一阵心疼加心虚,这倒好像显得她才是被辜负的人似的,于是带着补偿之心一边抹着他脸上的眼泪,一边双唇主动凑近他的:“对不起,之前都是我不好……”
“砰!”
可怜的大门被第四次无情撞开,顺势一个咋呼的声音冲进来,把越李两人吓得像两只惊弓的鸟儿一样赶紧跳开。
“我车挪好了!不过不小心压了点绿化带,你明天帮我处理一下哈~~”
. ……今夜,真是个鬼打墙的夜晚。
虽然好不容易打发走特不靠谱又罗里吧嗦的越母,越瑛和李雪徽也没了一开始的旖旎心思,二人窝在沙发上,终于说回到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上。
“告发你的是那个私家侦探。”听完越瑛讲述的事情大致经过后,李雪徽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越瑛皱着眉在脑子里转了几转,然后眼前豁然开朗,心里起码同意了九分。
是了,如果背叛者是张明,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脱身;如果是陆灵兰报案,则没那么快查到她头上。而来自澳洲的侦探,是她整个谋划中唯一一个节外生枝的地方。他们前后直接合作两次,对方清清楚楚她用他找来的材料对付谁,因此只要留心陆灵兰周遭发生了什么,就自然能想明白越瑛做了什么。至于动机嘛,大概是因为越瑛先坏了规矩,砸了人家谋生的活计,怨不得别人要报复。
“天意啊。”越瑛生无可恋在沙发上瘫躺下去,仰天长叹——她陆灵兰难不成是什么位面之子,传奇耐杀王?
“或许,我早该放弃了。”她低落地给自己的心血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李雪徽一直安静又密切地关注着她的种种神色。在听到她的这一句后,一向希望她能放下心结的他并没有急着表态,反而转向了别的话题。
“哎,那份成绩单你还给我呗。”
越瑛果然被他这一说分散了部份注意力。
“为什么?那是‘我’的成绩单!”越瑛哪里肯给,这是她历尽千辛万苦才摘得的甜美果实,恨不得天天枕着睡觉,“我都还没问你为什么要留着这份东西呢。”
虽然因感受到他的情意而被触动,但半文盲的越瑛对课本外的诗词不知所云也是真的,故而有此一问。
李雪徽低头笑了笑,有些羞赧,又有些释然:“你当年消失得那么急,一点音讯也没有。我就在想,当年你最关心的就是高考结果,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拿着这份成绩单,你会不会愿意入我的梦,问一问我呢?”
他说得轻巧,越瑛却能从字里行间听出一股子歇斯底里来。得是有多绝望,才会让一个崇尚科学的唯物主义者最终选择寄托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托梦?
“方法奏效了,只不过不是在梦中。”越瑛含着泪,温驯地倚在他的肩头上。“你放心,这次我真的服输了,我再也不管陆灵兰的事了,咱们就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可其实你,不开心。”
“谁能开心啊,这不是人力敌不过天意吗?人啊,还是得学会认命。”一生中鲜有不如意的越瑛如今却生出了折戟沉沙的颓靡。
“越瑛。”李雪徽忽然郑重地叫了她的全名,引得她疑惑地抬头。
“我确实一直希望你能放下过去种种没有顾虑地向前走。但希望归希望,我了解你,你可以嘴上说一千遍认命,说到自己都相信,但只要给你一点机会,你还是会做出如今天这般的选择。”
“我——”越瑛急忙想争辨,却被李雪徽制止。
“我在想,你能体谅我的心情,为什么我就不愿意体谅体谅你的呢?而且我讨厌的,只是你丢下我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是对的,如果不消灭陆灵兰,我们所有人的悲剧就会不断重演。你只不该一个人逞英雄,让我们蒙在鼓里。”
“这次,我们生死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