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栏咖啡厅。一个“今日休息”的牌子挂在了大门上。
“这是我将2010年7月和今年最新的城区卫星图图层叠加之后做出来的对比效果。”李雪徽用投影仪将图片投射到白墙上,“用红线圈出就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区域,可以看到,林场这片在10年7月份时与23年时基本上没有区别,并没有真正动工;旧厂房这边,则已经连楼体都开始建了,而且正是热火朝天时候,工程日夜不停。只有这最后的市文化馆,也就是十三年后的艺术馆,恰好在这个时候开始营建地基。”
越瑛看着剩余的唯一选项,心脏狂跳不已。归来后第一次见到陆灵兰,也正是在这个艺术馆的剪彩仪式上。如果推测为真,那么她和陆灵兰在地上相见,李丽丽在地下长眠,冥冥之中命运早已交汇。她仿佛重新体会了到多年前像个棋子一样被安排好一切的感觉。
“可惜了,艺术馆月前就已经竣工。咱们无凭无据,是不可能让人把这崭崭新的建筑给挖开的。还是差了一步。”吴思斯叹了一口气,无限遗憾,但眉眼间又好像多了份释然。
不止是吴思斯,就连李雪徽、宁毅一在得出这个结论后,都好像卸了某种担子。越瑛的不安骤然而起,试探性地开口:“可我们之前不是辛苦备了假照片——”
“假的终究是假的,即便能再激起陆灵兰的什么反应,不能得到李丽丽的遗体的话都是白搭。”李雪徽直言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虽然今天咱们没办法,但天会收她的。”
“肯定的,澳洲那边这不是正在查她了嘛,说不定一时半会就要逮她回去了。”
越瑛的心一点点变冷了。但她却很明白他们的释然从何而来。
求一个结果固然正确得不能再正确,追逐的过程却又那么的艰辛。公理正义、血海深仇,每念一天,便多一天喘不上气。于是一个“没办法”出现在眼前时,当如救命稻草一般抓住。
“是啊。”越瑛淡淡地笑着附和道,甚至主动走向前去将投影仪关掉,把幕布收起来。就这样,她顺遂地把自己变为他们的其中一个。
“这是最后一次把咖啡厅当作秘密基地了吧。要不要合个影,纪念一下?”越瑛提出。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大家都欣然同意。
“思斯,你的手机镜头好,用你的吧。”越瑛自然地向吴斯斯伸手,而对方也并没有怀疑什么,便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越瑛。
“一、二、三!来,再换个姿势。”越瑛举着手机,指挥着众人,并拍下了好几张照片。拍完后,她顺手点开图库,将这几张照片通过微信,一一发出给众人。
只是轮到自己时,除了自拍照外,她却将更前面的几张照片上也一并选上发送,随即以极快的速度删掉这几张照片的记录。
“好了。”
水过无痕,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两个月后。
【今晚我加班晚点回。别喝那么多。】
越瑛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来自李雪徽的微信,嘴角微微上扬。可惜下一秒,热情的酒杯们便围上来了。
“越总,好不容易聚一聚,可不能玩手机啊。”今晚是市企业家协会举办的迎新酒会,作为会长之一的越瑛总不能逃脱关注的焦点,于是只能摆上合格体面的笑容举杯相和,并扯些有用没用的活跃气氛。
无聊间越瑛随意地撇了窗外一眼,三十多层高的酒店宴会厅使得她可以几乎将半个城市纳入视野。突然,在不远处的一块区域吸引了她的注意。
“哎,艺术馆不是早就落成了吗?怎么还在动工?”越瑛指着那栋本应在下班时间安静漆黑,如今却有一角灯火通明的建筑。
“哦,那个啊,听说只是主体部分落成了,还有一些户外景观,就亭台楼阁,水景绿化什么的还没好。”她身旁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殷勤地作了回答。
“今年不是穷得快当裤子吗?怎么还有钱搞这些?”又有一人凑了过来,形成了个小小的讨论圈。
“不知道了吧,不用钱!说是有个建筑公司慷慨解囊,捐赠了这些景观的物料和建造。不过这家公司叫啥名来着……”
“兰心城建。”一个声音慢慢地透过人群飘了过来,轻柔得像是天空中掉落了一朵花。但这落在越瑛耳中,却不异于一声惊雷。
越瑛眼睁睁地看着陆灵兰就这样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行而来。几个星期以来,她重新将自己浸入日常的各种琐碎事务中,与每个人认真交往,去感受现实生活的重量,以期不让自己再次坠落在不甘失败的情绪中。
虽然,在散伙的那天晚上,她将之前偷偷复制的吴思斯制作的几张假照片,再次通过李丽丽的邮箱账号发给了陆灵兰。
这次,她写道:【I am watching you.(我在看着你)】
这句话,越瑛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斟酌思考,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她寄希望于这封邮件能成为陆灵兰肉中的一根刺,喉咙中的一骨鲠,做任何事前都多一分忌惮。然后,就是彻底的放下。
可世间的事情从来都不遂人愿。越瑛根本就不可能一开始就注意到冗长的参会名单末端里还有个叫兰心城建的小公司,于是就更不可能去打听这家公司的拥有者到底是谁。觥筹交错各怀心思之间,向来被目光追逐的陆灵兰居然成了“灯下黑”。
“啊,这位就是兰心城建的陆董,果真是美貌和智慧兼具。”众人纷纷礼貌招呼。越瑛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痛觉让她稍稍镇定了一些,只是神情还有些僵硬。
“我和越总还有一面之缘。对了,就是在刚刚谈到的艺术馆的剪彩仪式上。”陆灵兰主动地向越瑛伸出酒杯,深红的酒液轻轻晃动,形成一个艳丽的弧面。
越瑛努力地扯了下嘴角,也递过手中的杯子。这里满场的人精,不能叫人看出异常来。玻璃杯相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艺术馆的整体工程原本也是我父亲承建的,当年没来得及完成,他直到去世还是留有心结。而且从前父母也常教导我,一定要多多回馈家乡。所以很感谢领导们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替父母完成夙愿。”
【别tm搞笑了,要是连你都能自称孝女,那全天下就没有不孝之人了……】
越瑛在心里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计划什么时候完工?”她问了个实实在在的问题,打算就此结束这叫她煎熬的时刻。
“这个月。”陆灵兰微笑且耐心地回应。
这么急!越瑛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但苦于暂时没有落点的异样感。她焦急地想了解得更多,熙攘的人群却又让她不得不将问题咽下,把精力拿出来应付周围的人。
她与陆灵兰之间距离如此之近,却同时好像隔着万水千山,唯一不变的是各自虚伪笑容下冰寒刺骨的冷意,这像蚂蝗一样吸附在身体上,无法消灭也无法摆脱。
越瑛借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酒会。回到家中,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与直接跟陆灵兰问相比,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探究一二。
学着上次宁毅一展示的方法,越瑛先后点开科学上网的梯子,下载了特殊的浏览器,以及磕磕绊绊地凭着记忆输入某个“门户网站”的地址。进进出出好几个错误的页面后,越瑛终于找到了陆灵兰长期混迹的那个论坛。
翻了几番,她顺着陆的用户名点开其个人首页。或许是因为感觉在这个虚拟而隐密的环境中十分自在,甚至可能是有意分享,陆并没有将自己首页里的信息藏起来,反而大大咧咧地放开访问。这让越瑛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陆灵兰最近两周更新的状态只有一条。
【要见到一位老朋友了,开心~】
没有附图,没有具体的描述,更没有说究竟是哪一位“老朋友”,但越瑛却感受到那紧盯的目光隔山隔海而来。那一瞬间她就几乎确定了陆灵兰必然是获得了什么信息,锁定了她——李丽丽的确切所在。那并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艺术馆主建筑之下,而非常有可能是即便倒贴钱财都要亲自营建,且完全急不可耐地完工的后院景观处。
追寻了那么久,到最终不得不放弃的那个答案,居然就在这个平凡的夜晚突然奉送到了她面前。这反转之迅速之突兀,竟叫越瑛不知道如何是好。
窗外万家灯火光熠熠,晚风轻轻拂动轻纱,遥遥地传来了城市的车声人声,室内空调机呼呼地输送着暖气。一切都那么平静安详,但隐隐中又有着难以言喻的暗动。越瑛愣神了好一会,才反应起来要把这个新结论尽快告知自己的朋友们。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刚在对话框打上几个字,一个陌生电话唐突地抢夺了屏幕界面,打断了她的动作。
越瑛向来不随便拒接来电,以免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她按下免提,对面是一把陌生的男声:“你好,请问是不是车牌号578的雷克萨斯车主?我这里物业的,你的车轧隔壁车位了,别人停不进去,麻烦你来挪下车。”
越瑛这才想起自己刚刚驾车回家时满怀心事,的确没有注意到底车子最后有没有好好地停进自己的车位里。于是她忙不迭地应道: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我马上下去看看。”说着放下手机,抓起车钥匙便出门下了电梯。到了车场,果然见自己的车越过了界,一边车轮占了隔壁车位的一部分。而一辆熄了火的宝马X5似乎等在一旁许久,车厢暗暗的,看不清楚有没有人在里头。
越瑛极讨厌因自己的失误而给别人添麻烦,更讨厌被人当面指责。她赶紧走到驾驶室车门处,将手放上车把手,等待车门自动解锁——
余光之中,越瑛仿佛看到车窗上反射的影子闪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头,定睛。
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