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来卢一都安稳地睡着，一早却在林北施松开怀抱时，突然就惊醒了。
卢一没有出声，静静听着他轻手轻脚开门走了出去。外面许久没有声音，直到钟点工阿姨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卢一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林北施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梳洗整理完毕的状态。卢一以前只当是阿姨在自己起床前收拾过，现在才知道，原来林北施为了不吵到自己，都是用的客卧浴室。
他猛然意识到，跟林北施交往以来，仿佛把之前十几年没睡好的觉都补回来了。安静舒适的环境，柔软的大床，温柔的怀抱，还不用时刻担心电话漏接流失客户得罪人，自己每天都睡得很安心。
林北施走近床边拿手机时才发现，卢一正躺在床上发呆。
于是靠坐到床边，帮他把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到一旁，温声问道，“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卢一没出声，只是抬眼呆呆看着他。
从昨天晚上开始，林北施就注意到了他的反常举动。
“如果遇到什么事解决不了，就告诉我。”
你愿意每天低三下四伏在他脚边伸手要钱吗？
林南君的声音与之重叠。
“没事啊，”卢一转过来抱住他的腰，脑袋蹭了蹭，“今天想去疗养院看看我妈。”
“那…吃完早餐再去？”
卢一以为林北施会说我陪你去。
但他的回答不同于以往，卢一只得开口要求道，“你送我去。”
“当然。”
卢一有时会在这里过夜，林北施给他准备了齐全的生活用品，还留出了一个大衣柜，专门放他落在这里的衣服，每次换下一身脏衣服就会穿上一身干净的走，到现在只剩那一件黑T在柜子里。
卢一洗完澡，穿着浴袍站在自己的衣柜前，扒拉来扒拉去，始终没有取下。
“林北施，我可以穿你的衣服吗？”
“可以，”林北施闻声走了过来，“我的就是你的啊。不过会大噢…”
卢一挨着他，抬手比了比身高，“你也就比我高个两厘米吧？”
“可是你都不长肉。”林北施挺了挺身，胸肌、三角肌凸显。
“我怎么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嫌弃？”
“不嫌弃，”林北施把手伸进浴袍，掐着他的腰，“我很喜欢，怎么样都喜欢。”
“喂，”卢一伸手挡住他凑过来的脸，“赶时间呐，一腻歪又该出不了门了…”
林北施不甘心的松开手，转身打开衣柜，“好吧，你挑衣服吧，我帮你参谋参谋。”
衣柜里全是差不多的款式，不是T恤，就是帽衫、卫衣，最多是灰色，其次是黑白，卢一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挑的。
随手拿了一身同品牌的灰色帽衫、短裤换上，“好看吗？”
“好看。”林北施觉得他怎么都好看。
卢一站在镜子前，也挺了挺身。
宽松款的衣服也是需要撑起来的，合身了就精神，松松垮垮的就是精神小伙。“好像确实大了一点点，也就…一码吧。”
“把我的衣服全都再买一件小一码的给你穿，好不好？”
“咦～”卢一表情鄙夷地说，“我俩每天穿得一模一样走出去，傻不傻？”
林北施从后面抱住他，看着镜子里的人说，“那要怎么办…我好喜欢看你穿我的衣服…”
卢一最受不了林北施拖长尾音，好好的衣服还念成衣浮，嗲死了。
“那…等我练练，练壮一点了再穿。”
“嗯，好！下次我带你一起去拳馆？”
“行啊，等我练好了，到时候就能把你…”想到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是到不了那个时候的，卢一陡然收了声。
“把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
“又动什么坏心思呢？还没开始练就敢放狠话了？还想把我怎么样…你现在这～么瘦，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捞起来信不信？”
“我瘦？你还学会一语双关了？”
“嗯，是啊，我厉不厉害？”
“你这家伙！”
两人打打闹闹，最终还是错过了上午的探视时间。
……
疗养院的环境很好，闹中取静，被浓密的树林环绕，气温都比市中心要低一点。
林北施没有把车开进疗养院，而是停在了门口。
卢一下了车，站在车旁看向林北施，林北施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可以很自然的说一句，我陪你去吧？卢一就会说好啊。
可他却只说了：“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卢一愣在原地半晌。
“噢…”了一声，转身朝院里走去。
林北施似乎凡事都只给自己一次机会。
最初林北施提出过一起探望自己的母亲，卢一表面答应却从未发出过邀约。之后来养院看母亲也没知会过林北施。自此他再也没有提到这个话题。
他还是会直白地说：“我好喜欢你”，“我好想你”，也会别扭地问：“你呢？想不想我？”却因为自己的一次搪塞，就再也没有探究过自己是否也一样喜欢他。
卢一很想知道，跟林北施谈恋爱，是不是也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因为那些事，分开了，他还能不能再问一次：“那我们可以在一起吗？卢一。”
卢一意识到这是个危险的念头，猛地摇了摇头想要抛开。
他为自己辩解——一定是扮演这个角色太久了，假装喜欢他也装得太久了，才差点出不了戏。
卢一顺着爬满藤蔓的长廊走向后院。现在正是午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一般情况下，母亲会在院子里晒太阳。
草坪旁的长椅，是母亲最喜欢呆的地方。但今天，那里除了母亲，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坐在她身边。
卢一不动声色走到她们身后。
“真的可以吗？那以后我的泡芙都给你。”母亲一脸天真地看着老太太。
“当然是真的，说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我们全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从来不说慌的。你看我的鼻子有没有变长？”
母亲捧起老太太的脸仔细观察，“没有没有！真的一点都没有变长！”
“除了泡芙还要有牛奶，这样炼成的金丹才有效。等你存够了牛奶，我就出去帮你炼丹。”
“我已经存了很多牛奶了，很快就够数了，可是他们会让你出去吗？”
“你看那边，”老太太指了指围栏边正在打扫的清洁工，“他手上拿的那个扫把是我的，你待会去帮我偷过来，我骑上它就能出去了。”
卢一差点笑出声，心说这老太太学的可真杂呀…
“好！我这就去！”说着就要起身。母亲惯常如此——别人说什么信什么。
以前也是这样，很单纯，现在病了，思维混乱，更是连毫无逻辑的话都深信不疑，只要对方敢说，她就敢信。
卢一也跟医生聊过这个问题，按理说她的病情不至于会让智商降低。医生给出的解释是，这是一种保护性的逃避行为，如果对方能给出她期待的答案，她甚至能帮对方把慌编圆了，来强迫自己相信。这是自我欺骗，与智商无关。
“妈妈妈，”卢一赶忙按住她的肩膀，“这个都旧了，骑不快的。我下次买个新的来，骑上还能隐身。你们再多等几天。”
“一一！”母亲见是自己的儿子来了，表现得异常高兴，但转瞬又拉长了脸，“哼。”
“又做怪表情啊，皱纹都要挤出来了噢。”
母亲松开眉头，还伸出手抚平，责怪道，“你都多久没来了？”
“…嗯…不记得了…你记得吗？”卢一装作茫然，故意询问她。
“你都三年没来了！”
时间概念错乱，不是一个好趋势。
“原来这么久了啊，”卢一提起手中的购物袋给她看，“呐，今天买了好多好多荔枝补偿你，别生气了。”
母亲喜欢吃甜食，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又容易上当受骗，性格喜好都跟自己完全相反。但小时候父亲却常说自己跟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长得也像，性格也像。卢一很不理解。
“这还差不多。”
“那上去给你剥？”
“嗯，好！”母亲迟疑地看了眼旁边的老太太，转头对卢一说，“一一今天买了泡芙没有？”
“泡芙啊…今天没买，下次一起买过来。”
老太太有些不高兴地瞥过脸。
卢一拿出一盒奇异果放到老太太手上，她瞬间就露出了笑脸：“你可别骗人啊。”
“不会不会，我们家一一最乖了，不会骗人的。”母亲抢着回答。
卢一没好意思接这茬儿，尴尬地笑了笑，“老太太，我们先回房间啦？”
“去吧去吧。”
得到老太太的允许后，母亲才高兴地起身拉着卢一回了病房。
卢一把买来的生活用品都摆进柜子里。他仔细观察了母亲的手臂、小腿、脖子等裸露的皮肤，没有看到伤痕。假装不经意地按压后背、腹部等处，母亲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确定母亲没自残、没被人欺负，他才安心地坐下，拿出荔枝开始剥。
顺着母亲的思路聊了好一会儿，除了老生常谈的：“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的病早就好了”还有今日新话题——如何炼丹。
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跟母亲道别，“妈，我得走了。剩下的食物放进冰箱了噢。”
母亲看到还有草莓蛋糕，顿时眼前一亮：“有蛋糕！我给大仙送过去！”
“大仙？刚才那个老太太吗？”卢一拦住她。
“是啊，我去问问她没有泡芙，用蛋糕可不可以炼丹。”
“当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刚看到那老太太小腿都肿了，肯定吃不了这些。”
“不是用来吃的，你别乱说话，她是大仙，能听到的。”
“啊是，大仙…我下次买了无糖泡芙再给大仙送去，好吗？”
母亲思考了一会儿，“那你别忘了。”
“嗯，不会忘。”
卢一边收拾桌子，边随口问道，“你跟大仙要炼什么丹啊？永葆青春？”他知道妈妈最爱漂亮了。
“不止噢，还可以长生不老、起死回生呢…”
卢一心里一顿，起死回生？母亲还在期待着什么吗？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卢一上初中的时候，母亲曾带过一个自称能通灵的流浪汉回家，好吃好喝招待着，还把结婚戒指翻出来交给了流浪汉，说是什么与地府沟通的媒介。正巧被放学回家的卢一撞见，跟流浪汉打了一架才抢回戒指。
幸好现在母亲是在医院，封闭管理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环顾四周，无死角的监控也让卢一安心了许多。
半开着的病房门被敲响，是母亲的主治医生秦医生。
母亲不喜欢医生和护士，因为他们不但拿走了她藏在床底下的牛奶，还让她吃苦苦的药。
见是他来了，母亲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又来了，别想抢我的仙丹！”
“仙丹？”
母亲没有回答秦医生的话，而是一边推他出去一边对卢一说，“一一，把他一起带走！他是坏人！”
秦医生也不跟她对着干，顺着她的力道就退了出去。
卢一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出去想阻止，也被母亲一起关在了门外。
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奈笑了笑。
“我猜…她当你秦始皇了…”卢一开玩笑地解释道。
“哈？”秦医生大笑道，“这个身份还不错。隔壁的侠士一见我就慷慨激昂地朗诵满江红，给我都念羞愧了。”看卢一手上还拿着收拾好的垃圾，于是问道：“是要回去了吗？”
“嗯，是啊。”
“我送送你吧，顺便聊聊。”
卢一跟秦医生一起下了楼。
“其实你母亲在长期治疗后情绪是稳定的，只有在你面前才会有恃无恐耍脾气。这代表她对你很信任，很依赖。”
“明白，就是窝里横呗。以前跟我爸也是这样，像没长大似的。”
“你能理解就好。很多家属，在长期照料精神类病患后，都会被他们影响，产生消极情绪，所以我都习惯多管闲事地解释几句。”
“不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