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来提亲那天…是我第一次叫一个人‘妈’。”
“第一次？”
林北施的基本家庭情况，卢一在网上都能查到——一家四口，父母双全。
“我爸的妻子…我叫她‘太太’，跟佣人对她的称呼一样。”
“为什…”话没问出口，卢一已经明白过来。
蔡姨说过，林北施不是出生就在林家，再加上不同寻常的名字、称谓，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嗯…”
“那…看在我是私生子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让我跟你们做一家人，好不好？”林北施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从你妈妈应了那声称呼开始，我就真的真的当自己跟你们是一家人了。可你却说…怕我嫌你们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是你们，我是我么？”
“当然不是！你…你明知道我没有这种意思！”
“嗯…是知道啊。你不也总这样气我吗？”
卢一常常正话反说，故意惹林北施着急，现在林北施也学会了这招，还反过来治他了。
“你居然学我？你故意的？！”卢一顺手就在他肚子上拧了一下。
林北施疼得哎哟直叫，却任他拧，不躲开，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喂…”
“嗯？”
“林北施～讲起这种事，不觉得难受吗？为什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不难受啊…你现在看我眼神又变得灵动了，脑子也会转弯了，我开心得不～得了。”
“看别人难过，就把自己的伤口刨开来展示给对方看，换取对方好受些吗？这办法太笨了。”
“笨才符合我的人设嘛…”林北施说完嘿嘿傻笑。
这是林北施认为的，卢一喜欢的设定，太聪明反而会让他不安。就像姐姐、太太…和她们家族的其他人，他们都希望林北施是这个笨笨的设定。
卢一听到这句话愣了愣，你明明就是一个细心又周到的人，怎么会是笨蛋呢…
林北施意识到好像不该这么说，有些紧张地岔开话题，“其实这些事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上次提起名字时，我就想说了，可惜…那时你也是像现在这样，害我分心了。”说着就把卢一的手往下挪了挪。
其实卢一也不是故意乱摸，只是整个人放松一些之后，手便不自觉在寻找更温暖的地方。
后方来车，正巧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林北施…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脸红啊…”
“…我…我下车拿点东西。”说着快速打开车门下了车，朝后车走去。
后车的司机也立马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包东西交给他，然后撑伞送他到车前，他又交代了几句，司机便向院门口走去，应该是去接小郑的。
林北施上车打开毯子，帮卢一披上，仔细包裹严实，又拿出暖手宝的使用说明，仔细阅读着。
“你别忙了，车子里已经暖和起来了，我的手也不冷了。”卢一抬手摸摸他的脸，“是不是？”
“还是插上电吧，要待一晚上的，后半夜会更冷。”
“林北施～你可以拒绝我的。”
“拒绝什么？”
“其实走到大路上就有酒店，招牌那么亮，你应该也看到了吧？而且我们也可以先回家，明早再过来…你为什么要答应我在这等呢？”
“你说在这里等，我只能想到你会冷会困，其他没想过。”林北施用手、用脸交替测试着暖手宝的温度，直到它略高于体温，才递到卢一手里，并轻声细语地说，“觉得热了就按这个蓝色钮保温，凉了就按红色钮加热。”
“林北施～你怎么这么温柔啊。”卢一整个人放松下来，倒在他肩头，撒娇地蹭着他的脖子。
“温柔…就不会凶你了…”林北施环抱住他，再一次道歉，“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
暴躁不是他的错，是因为以前的经历。
对自己发脾气也只是在有误解的时候，只要自己再多注意一些就好。
不久前才决定要跟他犟到底，绝不轻易原谅的卢一，这会儿已经为他想好了借口，甚至开始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了。
重新审视“会不会谈恋爱”这个问题，卢一开始认同赵哲风的说法。自己确实不会谈恋爱，靠耍手段，靠洞察别人心思来对症下药，怎么能算是会谈恋爱呢？像林北施这样，让人心甘情愿沉沦的，才算是天赋异禀的恋爱行家吧。
“林北施～把天窗打开吧。”
“好。”他探着身子够到前座，打开天窗。
冰冷的雨滴，瞬间落入车里。林北施拉起毯子帮他遮挡。
“你还真是…说什么都执行啊。”
“当然。”林北施脸上露出一丝骄傲。卢一一直这么转着尾音叫自己名字，让他什么都无法拒绝。
“开挡光板就行，玻璃关上。”
“噢…”林北施照做。
雨水一串串滴落在玻璃上，声音断断续续，积蓄的雨水被新落下的雨滴砸出波纹，在路灯的映衬下，像星星一样闪着光。
卢一靠在林北施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窗，“林北施～你喜欢下雨天吗？”
“喜欢。”
“为什么喜欢？”
“因为你喜欢。”
“你怎么知道？”
“你的相薄里，有一张穿着小猫咪雨靴踩水的照片。身上都淋湿了，可是却笑得很开心。”
“那你喜欢星星吗？”卢一接着问道。
“不知道。”
“我喜欢。”
“我也喜欢。”林北施笑着附和。
卢一也笑了，还轻轻吻了他的嘴唇，然后继续说道，“可惜下雨天就没有星星。”
“有的，我们可以去西藏，那里可以看到下雨天的星空。”
“下雨天的…星空？会有这样的情境吗？”
“会有…那里空气质量好，也没有什么光污染，能见度很高，可以看到更亮更远的星星。而且西藏的降雨多是雷阵雨，低空云层并不会完全遮住高空的星光。”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做过攻略。你说过很想吃西藏某一家的蒸羊排的，所以我一直有在关注。夏天的西藏气候凉爽，民俗活动丰富，也更容易看到雨中的星空。我们今天夏天就去那里，好不好？”
“好…”
卢一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羊排。想必当时只是在网上随意刷到，然后信口胡说了几句，没想到林北施居然记到现在，甚至还认真做了攻略，研究天气、地理、人文…
但林北施做的，其实远不止如此，他还盘算着，等卢一说想要的那台猛犸象到港，他再定制一套全自动车载帐篷。这样，他们就能随时停下，惬意地躺在帐篷里，欣赏每一处美丽风景。
——噢对了，帐篷一定要是透明硬顶的，这样在雨天才不会影响视野。
林北施在心里偷偷记下。
“林北施～跟我讲点儿你的事吧。”卢一感觉惭愧，想多了解他一些，或是为他做点什么。
“你想听什么？”
“嗯…就从头开始讲吧，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
“好…”
林北施也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在卢一旁边，看着天窗，慢慢翻动模糊的记忆。
“最早的记忆…大概三岁吧。那时我在福建农村，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我叫他‘阿叔’，他叫我‘阿仔’。
印象中的家…有些奇怪。房子很大很新，是全村最高的建筑，但家里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夏天的傍晚，阿叔会在院子里，靠近矮树墙的地方，摆上一张竹床。我坐在那个位置，可以远远看见邻居家正在播放的动画片。
阿叔在一旁帮我扇风，每摇动一下扇子，就会带来凉爽，和若有似无的清香。”林北施侧头在卢一颈间嗅了嗅，“和你身上的味道很像，闻起来让人感觉很平静。”
卢一没有搭话，只是专注听他讲述。
“突然有一天，阿叔问我，想不想去城里。我不想去，抱着他的腿哭闹，可他还是硬生生扯开我的手，交到了我爸手中。我爸面无表情地带我走出院子，那时我的身高已经可以越过矮墙，看到阿叔的脸，可他却没有看我，转身回了屋子。
我爸对我说了第一句话，‘想活下去，想让阿叔活下去，就叫我爸爸。这里的事，对谁都不要提起。’
他带我去了台湾，介绍新的家人给我认识。他教我叫‘妈妈’、‘姐姐’，但…他老婆让我叫‘太太’。
太太问了我许多事，我都回答不记得，或看着她不出声，她很满意，答应让我留下。
很快她便亲自带我去户政处改了名字。按族谱，我该跟姐姐一样，以南为中间字的，但她却给我改成了北。
那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在看到这个名字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直到入学之后，老师哑了半天才含糊喊出我的名字、同学听到就大笑不止，我才懂。
我哭着跑回家要改名字。
太太说，‘你已经改过两次名字，没机会了。’
我爸说，‘一个男孩，动不动就哭，没屁用。’
后来，谁笑我，我就打他。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为此责骂过我，还会找人去学校帮我道歉、赔偿，所以…我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同学们都怕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所以一直都没有朋友，直到…”
说到这里，林北施突然收了声，再讲下去，可能就是会令卢一不高兴的内容了。他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模糊略过。
“怎么不说了？”
“……”林北施不想对他撒谎。
”直到你遇到那个人，才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嗯。”
“你们怎么认识的？”卢一追问道。
既然他想听，林北施也只好如实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