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怀梁刚扯开嗓子嚎了一声,就被陈朵眼疾手快地用个馒头堵住了。
陈朵瞅着他:“这箭早都拔出去了,你怎么还叫唤?”
“什么早都?!”怀梁气得眼冒金星,“分明是我刚叫的时候拔出去的,我叫就是因为拔箭太疼了!”
“你正好修养两天,反正也要过年了。”陈朵安慰他,“对了,你过年不回上诸吗?”
陈惊鸣正准备撩起帘子进去,闻言,停在屋外,侧耳听着。
怀梁回答得含含糊糊,“我还不知道狮坡过年是啥样的?如今正好知道了。”
他岔开话头,“啥时候放炮仗啊?咱们一起去!”
“啊?”陈朵活像是见什么新奇玩意似的,将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怀梁不明所以,“你啊什么?”
两个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
陈朵有点佩服他了,“你都让绊马索拖走了,你下床以后不想着操练操练,还想着玩炮仗呢?!”
怀梁也有点崩溃了,“我都受伤了,我好了以后不能玩两天吗?”
“伤养好以前,不行。伤养好以后,也不行。”陈惊鸣从屋外进来。
“我、我都没什么事情啊。”怀梁作势伸了伸胳膊。
陈惊鸣瞥他一眼,把药搁在桌子上,“要是有事,那就晚了。”
“就是就是。”陈朵两个腮帮子叫馒头塞得鼓囊囊的,“那绊马索就差点把你拖走了,要不是有惊鸣在……欸!你说你让人拖走了,怎么都不叫唤两声,这么黑,我都没发现你在地上让人拖着走了。”
“我不是…怕、怕影响你们吗?”怀梁埋头盯着药碗。
陈惊鸣一个跨步往椅子上一坐,胳膊肘撑在腿上,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我记得,我跟人交代过了,你一律不必出城,只待在军营里,你这次怎么会在?而且身上也没穿外甲,你是偷偷跟进去的?”
陈朵左右看了一圈,自觉地安安静静嚼馒头。
怀梁脸上心虚的神情满得要溢出来了。
“小梁公子,你当这是儿戏吗?”陈惊鸣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双眼圆睁,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但又竭力地撇过头去,“我若是没救你回来,你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怀梁的眼神闪烁不定,向左瞟一眼,往右瞥一下,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一起,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的关节,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声响,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对不起。”他道,“对不起……我出城前确实没想过,我、我不该……”
陈惊鸣身体紧绷着,闭眼沉沉地呼吸几声,“战场上刀剑无眼,稍一失手,命就没了,这不是玩笑戏耍,也不是话本子上假模假样地写了那么一笔,狮坡地处边关,不同内城,更不比上诸帝城。”
末了,她再次直直地看向怀梁,“我希望小梁公子真的明白。”
……
月挂中天,银辉洒满营帐。
怀梁正沉睡在简陋的军榻之上,眉宇间仍带着一丝难以消散的疲惫与紧张。
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悸,如同暗夜中的惊雷,猛然间将他从沉睡中拽出。他的双眼忽地睁开,瞳孔中满是惊恐与不安,猛地坐起,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
梦中,是如雨的箭矢,和他被拖行在地上时看见的敌人的狞笑,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呼……”怀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然而,一闭上眼睛,那些恐怖的画面便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无法逃避,无法安宁,只能瞪大眼睛,凝视帐子顶上的黑漆漆的一片,呆呆地坐着。
恐惧后知后觉。
怀梁一面害怕,一面愧疚。
两种情感不断地冲击着他。
今夜是陈惊鸣留守在军营值班。
临睡前,她又去安放着伤员的两个帐子走了一趟。
好在这次伤亡不大。
“药还够用吗?”
“还行,但是包裹伤口的纱布不多了。”
“等我爹这次回来,应该是把东西采买回来了。”
“嗯。”
出了帐子,又爬上望楼,从高往下,军营的全貌大半映入眼底。
在上边吹了会儿寒风,看着倒了一班巡逻的班底,又下去了。
“惊鸣。”
“刚去马厩了?”
陈花点了下头,“我听朵朵说,你晚上发了火,她不知道你还生不生气?”
陈惊鸣:“她还绕个弯儿让你问我?我生气也不是生她的气,她怕什么?”
“别生气了。”陈花肩并肩地跟她往回走,“我找人专门看着他,之后保证不让这样的事儿再发生了。”
陈惊鸣低头盯着地上的影子,“要是过了今天,他还敢这么干,我就不知道他是真的胆子大还是蠢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着,才回到帐子,刚坐下,就听着人在外边喊了声“小陈将军”。
“谁?进来!”
“小陈将军,将军让你现下立刻回家。”
陈长生夜里摸黑才刚回了家,就立刻唤人急急地把陈惊鸣叫回来了。
“没说什么事吗?”
“将军没说。”
陈惊鸣什么都没问出来,只好跑着进了书房。
“爹。”她道,“是这次出去出什么事了吗?”
她只能想到这个缘故。
陈长生一张脸铁青,“我不在时,有谁进来了?”
“家中无人登门。”陈惊鸣不明所以,皱眉扫了一圈,方才在昏暗的烛火下看清,书房乱糟糟的一团,桌案上两支笔砸到了地上,背后的架子上明显被人翻乱了的痕迹,几个木盒子叫人掀开了口,书卷散乱着,半搭在架子上大半落在地上,墨汁倒了一滩。
“你不在时,家里无人上门。”陈惊鸣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快速上前,将散乱开的书卷收好叠在一起搁回去,“爹,你清点了吗?有没有什么东西少了?要紧的文书和图不是都收在最里头的,有人动了吗?”
她一面飞快地说着,一面上手把左边瓶子拧了一半,右边瓶子拧了两圈,桌案底下地板微微松动,陈惊鸣拔下簪子翘起来,跪在地上把盒子检查了一遍,“这里头最要紧的东西没动。”
“紧要的都没丢,那人把书房翻了一通。”陈长生手里捏着几封信,信封封口有些被撕坏的痕迹。
“这是什么?”陈惊鸣起身在桌案上收拾着东西,扫了一眼,“上诸寄来的信?”
她半蹲在地上把书卷都捡起来,收拾好,堆回架子上,袖子不慎沾上了墨汁,团吧团吧卷起来,嘴上也噼里啪啦地没停下来过,“您把我叫回来有什么用处?您该把家里的人都叫在一起问一问,今日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无外人靠近过,或者查问今日有什么外人入城。”
“好在最紧要的都在地里没丢,也幸好藏得严实。”陈惊鸣站起来,抱着一摞书搁在桌案上,“那人若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大约是会再来一次的,该让家里将书房看牢,也好提前做准备。”
“人我早都叫到后院。”陈长生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今日守着书房的,我已经都问过了,没见到什么人出入。”
陈惊鸣没说话,把推倒的书一股脑地扶起来,展开袖子看了一眼,又卷起来,“让人进来把这儿打扫了吧,别的事情……”
“姐姐。”门外晃进来个黑影儿,“爹,你回来啦。”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陈惊鸣习惯性地微微皱眉。
陈惊鹤端着个蜡烛,“我醒来听见外边吵得很,我以为家里怎么了,就想过来看看。”
他住的院子离陈长生这儿近。
外边站了乌泱泱一堆人,被吵醒也不足为怪。
“小心蜡油!”陈惊鸣眼见着烛芯最上头那儿冒了油滴下来,赶忙夺过来,摁在书桌空置的烛台上,“你也不怕把自己的手烫着了。”
陈惊鹤抿嘴冲着姐姐笑了笑。
“惊鸣,我这儿没什么事了。”陈长生出声道,“你送惊鹤回院子里睡吧,你是不是还得回军营,回去吧。”
“我走的时候已经跟陈花交待好了。”陈惊鸣直起身子,“书房进了人,这是大事,我还是留下来吧。”
陈长生只是摆手,“这些小事我处理就行了,回去吧。惊鹤,早点休息,明早起来还有早功。”
“走吧。”陈惊鸣揉了下弟弟的脑袋,走到门口,回头看着沉在黑夜的一片阴影中的陈长生,犹豫片刻,出去了。
“惊鸣,没丢什么东西吧?”
“里边怎么那么乱?”
院里站的人忽地一下子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
“没事。”陈惊鸣摆摆手,不太愿意多说,拉着陈惊鹤的胳膊,慢慢地穿过人群,走出了院子,只是不住地回头看着。
“姐姐。”陈惊鹤拽了拽姐姐的手。
“嗯?”
陈惊鸣正盯着院里站着的那圈人出神。
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多人是被临时从梦里喊起来的,匆匆地披着几件外衣,围墙四周燃着火把,火苗忽高忽低地在风里飘荡。
“姐姐。”陈惊鹤又叫了一声,顺着陈惊鸣的目光回头看着院里的人,“爹书房里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吗?让别人看到了,会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吗?”
“没有,好在是要紧的东西都没丢,只是有人进了爹的书房,得查出来,难保日后出什么乱子。”陈惊鸣道,“你别想这么多,爹会查出来的,你不用惦记着这些事情。”
“要紧的东西都没丢吗?”陈惊鹤再次询问。
“嗯,那些都在别的地方藏着,平日里书房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就那么大咧咧地摆在书房也不牢靠。”陈惊鸣看弟弟颇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宽慰道,“别想这些,眼下你只管好好地照顾自己,每天练武读书,就是最重要的,旁的都不用理会。”
“嗯。”陈惊鹤蹬掉两只鞋,钻进被子里去,乖巧地躺下。
陈惊鸣给他掖了下被角,刚预备吹灭烛火,发现袖子忽地被他从底下伸出的手拽住了,“怎么了?”
“没事。”陈惊鹤松开手指,飞快地缩回去,朝姐姐笑笑。
“睡吧。”
陈惊鸣灭掉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