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酒楼内寂静无声，许世卓以为自己听错了。
若说此刻，纪时泽才是发号施令的人，他明白。因为纪德清只有皇子之身，但纪时泽却手握二十万大军，任何一点动作都能震动朝廷，震动整个大梁。
但是说世子妃最大？
是何解？
纪时泽听到魏嫣然说她是老大，却没有反驳，而是赞同地点点头，道：“对，边城她最大，不听的她话，下场会很惨。”
最后那几个字他加重了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像是前辈在向后辈传授经验。
魏嫣然斜看他一眼，纪时泽立刻坐正了身体，又给魏嫣然倒了一杯热茶，“夫人喝茶”。
看着这一幕的许世卓：？
最终还是纪德清看不下去，小跑向前，扯起了许世卓的袖子，想要将人拉起来。“世卓你快起来吧，不听她的话，你会死的很惨的。”
被反复拉扯的许世卓不明所以，“殿下，你这样拉扯非君子所为。”
“你管什么君子所为，世子妃让你起来，就起来。”纪德清拉着许世卓，但奈何许世卓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却一身的力气，跪在原地如一块大石头，怎么扯都扯不动。
他这才想起来，这位是能治好水患的功臣，不是朝堂里那帮花架子。
武的不行就只能来文的。
他扒开自己的衣袖，露出纱布包裹的伤口，非常讲道理地劝说，“看看，这就是不听话下场，你懂不懂，赶紧起来，然后回家吧。”
许世卓正言道：“古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若为百姓，若为朝廷，能以一身之苦换取黎民安生，世卓万死不辞。”
纪德清一时无语，他这才想起来许世卓当年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但凡他靠一点儿家里的势力都不至于现在还是个知州。
“许世卓，我不是和你闹着玩，世子妃专打不服的。你这小命，玩不了几个回合就进棺材了。”
许世卓听此，一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尔，世子妃为上，臣为下，世卓愿听吩咐。”
纪德清一副很气，但不知道该怎么撒气的表情。他幽怨地看着魏嫣然，仿佛在说，知道我们为什么都不愿意见他了吧，你还把他带过来，看你怎么收场！
随后他又叹了口气，他有、又不能真的不管，只能劝道：“世子妃，咱千万别动手。世卓的父亲是当今的礼部尚书，祖父更是当年内阁首辅，桃李满天下。咱今要是敢动手，明天那群整天‘之乎者也’的人就能堵着门骂咱个昏天黑地。”
魏嫣然点点头，她是知道为什么纪时泽为什么不愿意见许世卓了。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但这个秀才大有来头，不但是治理黄河水患的功臣，而且皇帝还恩准他不必叩拜。
如此身份，被他缠上，敢动手就要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骂死。要是不动手，讲理又讲不过。
这被缠上真是比死还难受。
她笑了笑，道：“都说君君臣臣，长幼尊卑有序。都见臣跪君，却不见君跪臣者。我要问问许知州，若是君跪臣，臣该如何自处？”
许世卓一时语塞，说不出话。他不明白魏嫣然为何要问这种问题，古来从未有君跪臣者。
君为父，臣为子。
君跪臣，等同父跪子。
无论是从律法还是德行，都有悖伦理纲常。
魏嫣然自顾自回答道，：“臣跪君，是臣无能，令主受辱，视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当一身白无可洗其清，烈火焚身无可消其辱。”
许世卓愣住了，从来都是他讲大道理给别人听，第一次听到别人讲大道理给他听，关键是她说的好像还没有错。
不过他还是没有搞懂，这句话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世子妃...何意？”
魏嫣然对一旁看戏的纪德清道：“去把酒楼的门打开，吆喝大家进来，然后就需要二殿下委屈一下，跪一跪，请许知州起来。”
纪德清笑容僵硬，“这是个好办法，但是会不会太丢我的脸？我好歹是个皇子，说不定以后还会继承皇位当皇帝的。你这么让我丢脸，可怎么行？”
他知道魏嫣然的意思，许世卓既然嘴上的大道理张口就来，那就用这种有悖伦理纲常的事情逼他，看他该如何抉择。
许世卓这种饱读诗书，一心想报销朝廷，为黎民请命的人，自然是受不了代表天家的皇子下跪，那么届时就会自然而然起身。
如果他是旁观者，见此计策，他大概要拍手叫好！
但是！但是！
他却是这个办法！
魏嫣然看出了纪德清的犹豫，笑着威胁道：“你不是他，你要是不听话，你知道后果的。”
“好好好...”纪德清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起身，慢慢悠悠起身往酒楼大门处走。原本一步的路程，分成一百步去挪动。
他只盼着许世卓能有点良心，别让他真去外面吆喝丢脸。
此时的魏嫣然还不忘记补刀，“二殿下放心，陛下能让你联姻就说明没怎么看重你。反正你本来也继承不了皇位，不用那么在乎脸面。”
纪德清：......
我真的谢谢你啊。
许世卓闭眼，他再也看不下去这场闹剧，站起了身。
“世子妃，臣愿听吩咐，望不要折辱二殿下。”
纪德清听此，马不停蹄地跑回了自己的位置，扒着桌子，一副誓死都不离开的样。
“世卓，你是个好人。所以快回家吧，听我一句劝，你快回家吧，这儿不适合你。”
他这是真心话，连他这样的人都只能有这种下场，许世卓这种人，别看名号多响亮，到时候真折在纪时泽手里，那死了也是白死。
许世卓拱手，道：“殿下，如果灾民不能得到拯救，世卓也无言回去面见父母。”
纪德清一看如此，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了，只能将目光投向魏嫣然。虽然魏嫣然的招数很损，而且损的全是他，但是好歹能有个人制住许世卓。
“世子妃，还得麻烦您把人送回盛京。世卓他救灾有功，本来被我父皇宣回了盛京，不日便要入主户部，担任户部侍郎一职。现在来此，恐怕不妥。”
说完，纪德清疯狂向魏嫣然眨眼睛，示意她赶紧把这尊活菩萨送走，送的越远越好。
魏嫣然像是什么都没看到，热切道：“那就要叫许侍郎了，快坐，快坐！”
许世卓这次没有拒绝，十分识时务地坐在了桌子前，他正言道：“望世子妃莫要叫此名号，水患之灾已消，但饥民饿瓢遍野，臣认为救灾之责尚未完成，不配领朝廷恩赐，去往盛京。”
纪德清再次望向魏嫣然，示意到。
看见没有？看见没？他就是这么麻烦，你现在知道他有多难搞了吗？赶紧想办法把人送走。
魏嫣然仍旧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朝廷已经发布了布告，黄河水患已彻底解决，许侍郎既然认为尚未完成，那到底什么地方没有解决。”
许世卓微微撇嘴，他方才就已说过，希望魏嫣然不要称他做侍郎，但魏嫣然听到了却和没听到一样。
他反应过来了，魏嫣然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他做事依靠的是礼法教导，要不也是为了黎民百姓。但魏嫣然做事好像只是听凭心意，随性而为。
“黄河两岸堤坝已修建完成，河道被疏通，灾民也悉数返回家乡重建。只是现已入秋，本该是两岸百姓丰收之际，但是粮食早已被大水冲垮干净。灾民莫说要重建家乡，就连饱腹也难。”
魏嫣然不明所以，“那就叫朝廷继续拨赈灾的粮食，帮灾民度过此难关啊。”
一直不动声色的纪时泽却突然开口，“因为黄河水患已经解决，两岸百姓不再是灾民，朝廷也就不必再拨款。所以许大人急的团团转，四处筹粮筹钱。”
他话锋一转，直愣愣地盯着许世卓，鹰一般的眼睛像是带着钩子，要把人钉在墙上。“但你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我这儿来，你是真的活腻歪了。”
“咳咳咳。”纪德清眼见局势不对，赶紧出来缓和气氛。“世卓你也太不像话了，世子要带兵打仗的，粮草是重中之重，你怎么能来给世子要粮草呢？”
许世卓毫不客气的揭穿了假象，“既然准备和谈，为何还需要那么多粮草？”
纪时泽不屑一笑，看许世卓像是看一只随时能碾死的蚂蚁，“我需要和你解释吗？”
许世卓毫不畏惧，“世子殿下，我去过户部，朝廷现在所有的粮食都在你那儿。以二十万军马的粮草消耗，如今你军中囤积的粮草，就算是打到契丹的本部落，再回马把盛京打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唉！等一下！”纪德清直接站了起来，一把拍向了桌子，试图阻止许世卓继续说下去，“许世卓！我们谈话就谈话，你不要把这个谋反的帽子扣在世子殿下的头上，我代表朝廷，代表我本人都十分的相信世子殿下的心如浩瀚明月，绝不可能有这等作乱臣贼子的野心。”
“哦~”魏嫣然这才明白过来，她也一拍桌子，“纪时泽，我就说怎么是个人都说你要谋反，原来你是真的要谋反呀！”
她是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一个月里，纪德清身为皇子却处处忍让，朝廷面对纪时泽的飞扬跋扈，也不敢有半点不满。
因为当时他们以为纪时泽已死，边关异族蠢蠢欲动，为了稳定军心，便尽可能多的把粮草全派去了边关。
导致如今的纪时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是真的能打到盛京，要了那群人的命。
“世子妃！”纪德清紧急叫停，“你即便是身为世子妃，你也不能这么污蔑世子殿下，我相信...”
“好了，好了。”魏嫣然打断了纪德清的话，笑得合不拢嘴，“你不要那么着急，他要是真想谋反，也不是你几句话他就不谋反的。”
她笑地趴在桌子上，连敲了好几下，等把自己的手敲得发疼，她这才站直了身子，指着纪时泽。
“你还说你缺粮草，跟我要？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说罢她直接一脚踹在了纪时泽的身上，纪时泽那接近二百斤重的体格就像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纪时泽坐在地上，一脸无辜道：“夫人...我...”
“别装，我那一脚给你挠个痒痒都不够，你在这装柔弱！”魏嫣然怒道：“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居然敢主意都打到我身上了！你个没心肝儿的白眼儿狼，你出门儿就叫车撞死！”
纪时泽：......
“不是...娘子我...”
魏嫣然大声道：“给我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闻言，纪时泽委屈地闭上了嘴，眼巴巴地抬头望着魏嫣然。
许世卓：？？？
一切的变化都十分迅速，即便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场面，还是不能理解眼前的场景。
他疑惑地看向纪德清。
纪德清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是早跟你说了吗，边城的老大是世子妃啊。你以为我们刚才是在跟你闹着玩儿吗？”
许世卓：.....
他看了眼坐在地上的纪时泽，一时竟不能将这人和叱咤风云的小将军王对上号。
所以现在是在闹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