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谨并不是第一次过花灯节,小时候,叶城也曾带他去过,那时候叶城送的小花灯不算是最好看的,甚至还有点小瑕疵,但那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那是叶城亲手做的。
在叶城心里,叶锦就是独一无二的家人。
叶谨因为与叶城的美好回忆开始期待这个花灯节,甚至连伤口都自觉好了不少,他想九天那么小,应该没有适合他的花灯,自己也应该给他做一个,既然要做,那便给白倾安也做一个。
因为他们对于他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家人。
叶谨花了些银钱,跟着一位老人学了几天,奈何他做饭有天赋,但做花灯实在是没什么天赋,但他依然乐在其中,坚持不懈的改进,终于还是做出了一大一小看起来还可以的花灯。
他看着那并不精致的一大一小的花灯,脸上不禁洋溢出笑容,他想,他们会喜欢的吧,因为这是独一无二的,是他倾注了心血与爱意的。
他开始期待他们欢喜的表情了。
花灯节那日,叶谨做了许多饭菜,他整个人都是轻快的,就连萧惜皓都说“叶师弟看起来比我还期待花灯节。”叶谨笑笑没有否认。
他趁着萧惜皓和楚东钰开始日常斗嘴没注意的时候,将手里的花灯送了出去,他笑着给九天将花灯挂在足上“这个花灯是爹爹亲手做的,虽然没那么好看,但是独一无二的。”九天闻言开心的不得了,挥着翅膀到处炫耀。
白倾安则是顺势靠过来问道“我这个也是你亲手做的?”叶谨红了脸颊的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你喜欢吗?”白倾安拎着花灯笑“喜欢。”
白倾安拉着叶谨也不等别人就走,叶谨本来想叫着九天一起,但九天喜欢热闹,更想跟着萧惜皓,叶谨本想在这种节日里单独与家人在一起,但是九天不愿意,他也没强求,毕竟还有白倾安陪着他。
叶谨心情愉悦的与白倾安悠闲的走着,白倾安提着花灯,笑着与他说起这些日子的事情,他嘴角含笑的听着,四周人潮涌动,有些喧嚣他却觉出了几分岁月静好。
他看着白倾安的笑颜,一瞬间迷了眼,他想伸手去拉白倾安的手,就像那些年在迷阵中一样,十指相扣。
可是他的手还没等靠近,萧惜皓便提着一堆华丽的花灯跑过来,让叶谨也挑一个,人群纷乱,不知何时叶谨送出去的花灯落在了地上,白倾安手里多了两个精致华丽的花灯。
叶谨想去捡,烟花却在头顶上绽放开来,人群欢呼笑闹间,花灯就这样被踩了几脚,叶谨愣在原地,抬头去看白倾安,却见白倾安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看着手中的花灯笑着对萧惜皓说很好看。
叶谨呆呆地站着,白倾安看向他,挥了挥手里的花灯“看,小叶子,你看这两个花灯是不是很好看?你也来挑一个吧。”
叶谨愣愣的看着白倾安,好像刚才的一切欢愉都是假象,现在才是真实的世界,他深呼吸了几下,想要压下心口的疼痛,但他怎么也压不下跟随了他十几年的心魔。
白倾安的脸在他面前扭曲了起来,他的头剧烈的疼了起来,他不敢再看白倾安,只能去看那花灯,却又看见那花灯变成了一块跳动的血肉,每被人踩一脚,都会溅出血来。
叶谨看不到此时自己的脸有多苍白,他移开视线,看到了乖巧站在萧惜皓肩头的小凤凰,他努力笑着问“九天,我送你的小花灯呢?“
“呀?对啊,我的小花灯呢?“九天转了个身没找到,却也没有不开心“可能是丢了,算啦,丢了就丢了,反正好消息会给我买更好看的。”
叶谨仿佛听见了什么断裂的声音,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他轻声说“九天,你不喜欢我送你的花灯吗?不喜欢又那为什么要说喜欢呢?”
“我又不是故意弄丢的,普普,大家都开心的时候,你偏要这么扫兴吗?再买一个不就行了?”九天不高兴的扇动翅膀。
叶谨低声呢喃“买不到的。”说完又觉得自己可笑,普普,九天叫的也没错,普普通通的自己,普普通通的花灯,都不值得在意。
他的心意一文不值。
他抬眼去看,白倾安他们一身华丽,相貌也是顶好的,手里的花灯看起来就很金贵,跟他们很是相配,只有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普普,你怎么了?”
怎么了?对啊,他怎么了?
他麻木的看着周围人的脸渐渐扭曲了起来,成了面目狰狞的妖物,张牙舞爪的想要撕碎他,嘴里还嘲讽的叫着普普,普普。
好吵,真的好吵。
“不要叫我普普!”叶谨崩溃的捂住耳朵,不知道是谁想要来碰他,他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尖叫着躲闪“不要碰我!”
叶谨颤抖着掐住自己的伤口,咬住自己的舌尖,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他看着白倾安被自己打开的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抱歉。”
说完,他看着地上的花灯想要捡起来,却再次见到那花灯变成一块血肉,他颤抖了一下,将花灯捡起,他没敢抬头去看他们,只是低声说着“我去扔了它,留在路上别绊到人,你们先去玩吧,不用在意我。”
说完,他连头都没有抬就钻进了人群中,他逆着人流慌乱的走着,眼前本该欢笑的人,都扭曲了起来,刺耳的嘲笑声不断的传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拔剑,不住提醒着自己,一切都只是心魔带来的幻象。
他始终咬住自己的舌尖,任由鲜血从嘴角不断流下,才终于踉跄的走到了无人处。
而此时他手中的花灯变成了温热的血肉,血水顺着他的指尖流淌着,他看着还在跳动着的血肉,恍然间想,啊,这原来是我的心吗?
叶谨只觉得心跳越发剧烈,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的手一松,那块血肉便落入了小溪中,染的整条小溪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他摸索着掏出药瓶,将仅剩的药全部吃下。
殷红在褪去,破碎的花灯被水冲走,那颗跳动的心脏再次回到了他的胸膛。
他跪在地上,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明,他看着草地上空空如也的瓶子,也跟着笑了,只是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他跪在那里无助的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就像那日他跪在叶城坟前一样悲凉。
他终于彻底意识到,他被抛弃了,再一次被所谓的家人抛弃了,他笑,笑自己可悲,笑自己可怜。
他们明明很爱我,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变了呢?他们明明说了喜欢的,为何又弃如敝履。
之前强烈的欢喜,在此刻都化为了利刃,一刀一刀割着他的血肉,他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天上的月,是那么明亮而圆满,就如同当年他入了心魔的那夜一样。
这世上一切的都不会因为他的悲伤和绝望而改变,因为他是芸芸众生中如此普通的存在。
叶谨看着小溪中的倒影,普通的脸上还带着血痕和泪痕,显得他有些面目狰狞,他用溪水洗了洗自己的脸和手,明明悲痛欲绝,此刻却看起来十分冷静。
他坐到树下,将脸埋入双膝,把自己紧紧抱成了一团,他大脑一片空白,没药了,下次再犯病,恐怕会酿成灾祸,死了吧,死了就好了。
不对,他不想死,他还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的。
他恍惚间又想,如果他们来找他,他会不会重蹈覆辙,就像这十年来他一直做的那样,对方稍微给点甜头,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再次贴上去。
那样的活着也好累,怎么办?他要怎么活才对?
叶谨摇头,泪水不断的落下,但他却越发清醒,他想起自己这十年来的日子,忽而涌上一股羞耻感,他嘲笑自己真的是矫情又愚蠢,一切都与其他人无关,全都是自己应得的。
他好像灵魂出了窍,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的痛哭,痛苦的挣扎,无力又折磨,但他的灵魂却又是麻木的,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路人,嘲笑着自己的痴心妄想。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当年从迷阵中离开的白倾安,忽而就理解了当年的白倾安为何会气急败坏,现在的他就像是在迷阵里失了神智一般的活了十年,一朝清醒,其实也有些想要扇自己嘴巴的冲动。
懦弱,无用,卑微,可怜。
他转而又想起师父临下山之前有对他说过,他解除心魔的契机在极渊之地,并给了他一个传送玉牌,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了那块传送玉牌,用手小心地摩挲着玉牌。
不想走。
必须走。
两个自己在疯狂拉扯着,他僵硬的握着玉牌,丝毫感觉不到手心处传来的疼痛。
“小叶子!”清脆的声音传来,叶谨似乎终于灵魂与身体和为了一体,他踉跄着起身,羞耻与悲伤纠缠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看着朝他飞来的小凤凰,慌乱之下用灵力挡住了小凤凰。
重蹈覆辙,他的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字,他心中那一丝欣慰并没有让他快乐起来,反而激起了他的恐慌。
他终于还是捏碎了手心里的传送玉牌,周身泛起一股灵力开始拉扯他,他不敢抬头,只是低声说道“小凤凰,对不起,我不该用从前绊住你,以后你想要叫什么名字都行,想要跟谁亲近都好,小凤凰,你是自由的。”
叶谨眼前的景色迅速变换,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小凤凰的身影,他如释重负的笑着流泪。
我们,都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