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佑的声音突然入画,钟粤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直至李遇碰了碰她的胳膊,狡黠地眨了眨眼,“学姐,你男朋友。”
钟粤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刚好对上何嘉佑极为淡漠疏离的一双眸子。才分开半天,他似乎就已经与她陌路,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只怪物。
钟粤瞬时心一揪,下一秒就回避了视线,打定主意不去看他。
在自己学会接受他从炽热变冷却之前,她还是少看他几眼比较好,免得越看执念越深,到最后心病难医。
耳畔的香樟树叶子在夜风中发出飒飒的响声,听着有些苍凉。
见她对他如此避之不及,何嘉佑嘴角的讥诮越来越深,不过,他到底没有选择拆穿她。
在场的学弟学妹们见他们俩这副情形,还以为他们是当着外人不好意思表现得太亲密,立刻开始起哄,“哎,钟学姐,和姐夫约会就约会,还非把卢琳学姐扯进来干什么?想当初大伙谁没有在大礼堂见证过你们的爱情?”
樊凯说:“就是,我现在手机里还有姐夫被人偷拍发在大群里的照片呢。”
李遇立刻敲了他的头一下:“你有病啊,一个大男的存另一个男的照片?”
樊凯龇牙咧嘴地跳开一步,反驳道:“真新鲜,你敢说你没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的就不能欣赏另一个男的?就算男明星也有男粉呢!姐夫这么风度翩翩,我存着学习学习,说不定哪天学成了,也找钟学姐这样一个明艳大美人回来做女朋友。”
“你少东施效颦了!”被戳穿的李遇朝钟粤吐了吐舌头:“学姐,我真没别的想法啊,主要是那天姐夫从这百级台阶走上来的样子太动人,跟学姐你实在太绝配!学姐你简直我辈楷模,随便一谈都是帅哥……”
这……这说的什么话!
钟粤一阵心慌,也不敢转头去看一旁的何嘉佑,赶紧把手机塞了过去,打断李遇的喋喋不休,“不是说大家想喝奶茶吗?那你们看看想喝什么?我时间不多,等你们点完我差不多也撤了。”
李遇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红了一片,立刻缄口。
樊凯凑上前来,朝钟粤卖乖:“谢谢学姐请客,回头等我毕业赚了钱,第一个请你!”
钟粤没好气瞪他:“你少来。”
他歪头灿笑,“苍天可鉴,我真心的!”
樊凯出身于江南水乡的富庶家庭,性格活泼开朗,在院里人缘极好。长相虽然比不上何嘉佑貌美,却也称得上眉清目秀,所以撒起娇来的样子不仅不讨人厌,反而有些可爱,钟粤虽然板着脸,眼神却已经温软了下来,“再废话手机还我。”
“哎,别别别。”樊凯护住手机,逃向乐队那帮兄弟,又得寸进尺:“学姐,两百块以下的夜宵没问题吧?”
钟粤不胜其烦,手指隔空朝他点了点,“超过一分钱我拿你是问!”
樊凯弯了弯眼睛:“学姐万岁!”又跟乐队主唱说:“哥几个是不是高低得给金主姐姐唱一个?”
主唱说:“那必须的。”又问钟粤:“姐姐你想听什么?”
钟粤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趁势看了眼何嘉佑,却发现他一直在看手机屏幕,根本没有把注意力分一丝给她。
到底还是心塞。
原来她并没有她自以为的那么洒脱。
“随便都好。”
樊凯抢过话筒,自告奋勇:“那当然得唱个甜的!我来唱霉霉的《Love Story》好不好?”
李遇轻嗤他:“你都没有男生的歌可以选吗?”
樊凯仍是笑,如果现在是白天,他一定会是最活泼的那一抹阳光,“点你的奶茶去!随便点,超出两百块的部分由本少爷买单。”
钟粤送了他一个白眼。
音乐响起,樊凯开始蹦蹦跳跳,不像个大学生,倒还像个没长大的少年。一张口,声线更是难得的清澈干净,就算唱女生的歌也没有让人感觉到任何脂粉气,反而有种海盐混合橘子香水的清新。
如果没有失恋,此刻的钟粤一定会被他的快乐所感染,幸福到想要跳舞。
樊凯的英文发音很好听,唱着:“我看见你穿过拥挤的人群向我打招呼问好”,并真的跟钟粤挥手喊了声,“hello。”
然后他又唱:“你就是罗密欧……我爸爸说,‘离朱丽叶远点’。我在楼梯里不停地哭泣,心中乞求你,不要离开……”
钟粤的眼泪一下就收不住了。
为她自己她的罗密欧。
她不觉得她哪里有资格哭,却怎么努力都克制不住,直至抽噎出声,半个身子都在抖,更加狼狈。
她不想在她面前丢脸,干脆转身就走。
樊凯看见立刻停下来追问:“学姐,你这就回去了?我歌还没唱完呢!”
钟粤别过头去悄悄抹了抹眼角,声音仍有些发闷:“我还有事,下次再听。”
“别啊,起码陪我们喝两杯再走,外卖还没来呢!”
“今天真不凑巧。”
樊凯有些失望,“哦。”
李遇把手机递给钟粤,“学姐你手机!今天破费啦,改天我们请你。”
“不必客气,等你们赚钱了也不迟。我又不怕你们跑掉。”钟粤故作轻松地笑笑,却在两人目光交汇间将自己低落的情绪暴露了个彻底。
李遇看见了她脸上还没擦干的水痕,瞬间有些怔愣,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何嘉佑,却发现他的目光也正胶着在钟粤身上,只是神情很冰冷和不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走了啊。”钟粤努力勾了勾唇,也不看任何人,大踏步下了台阶。
李遇问何嘉佑:“姐夫不一块儿吗?”
何嘉佑不答,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樊凯一眼,随后略微朝众人点了点头,便落后两步跟在了钟粤后面。
今晚的月光很足,将两个人的影子长长拖在台阶上面,连同香樟树的影子,迂回曲折,飘忽不定,像是哪本以悲剧结局的烂小说,看得人心烦。
待他们走远,樊凯才若有所思地问身边的人:“刚那个家伙看我是什么眼神?”
主唱说:“好像是想杀了你的眼神。”
樊凯挑眉,“为什么?”
李遇瞥他一眼,“还问为什么?谁叫你在人家男朋友面前对钟学姐那么殷勤!”
樊凯大笑:“他管我殷勤不殷勤,喜欢学姐的人多了,他一个短暂的陪伴者,占有欲未免太强!”
李遇说:“你懂什么,我刚刚看见钟学姐好像哭了,他俩应该是吵架了。”
“钟学姐哭了?”樊凯蹙了蹙眉,“他欺负人都欺负到咱外语学院的山门上来了?简直岂有此理!来,咱再给学姐唱一个,气死那男的!”
钟粤自然知道何嘉佑就跟在她身后,好几次,她都差点踩到他的影子。
没走几步,身后就又传来了樊凯的歌声。
这一次,似是为了搭配那首年代很久远的歌,他的声线竟莫名多了些金属感。
钟粤没想到他偏偏会唱这首《流着泪的你的脸》,眼泪又开始汹涌,并随着她摇摇晃晃的脚步,一颗颗落在粗粝又冰冷的台阶上。
“最后一班地下铁,你含着泪说再见,我知道你不会太远……”
樊凯唱得实在动听。
何嘉佑嘲讽一笑,“钟小姐,看到你受众这么广,我也就放心了。至少,没有我在身边的日子你应该不会太寂寞了。”
言语照例很刻薄。
可不知怎么,这样的他反而比冷漠的他更让钟粤安心。
她和他都是从小缺爱的孩子,就像刺猬,越是亲密关系,越是习惯用伤害表达爱,很难改掉。
这才是他们的本性。
樊凯接着唱,“流着泪的你的脸,在我脑中不断地盘旋。”
何嘉佑又说:“看来美丽的女孩子确实容易让人念念不忘,不是我一个人有病。”
钟粤仍旧不吭声,只一味往下走。
“你来这就是来见他的?钟小姐,你的心到底有多大,竟然可以分成这么多瓣,交给这么多人?江丞,林英爵,邱新杰,周锦程,现在又多一个樊凯,不知道我何嘉佑能在你心里占百分之几?百分一,还是百分十?”
这话就过分了。
钟粤倏地收住脚步,愤愤然回头去,眼泪早糊了一脸,这会儿竟有点楚楚可怜。
何嘉佑一怔,继而又笑得漫不经心,“怎么,戳到你痛处了?”
钟粤死死咬着唇,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彼此。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样会让我误会你还对我余情未了的。”何嘉佑向前一步,在她上面一级台阶停住,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狷介至极。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钟粤抹了抹眼泪,骤然一笑。
“你猜?”何嘉佑双手插袋,神情散漫。
钟粤冷哼,“不会是来缅怀你的爱情的吧?”
“我在你心里那么无聊吗?”
“嗯,就是很无聊啊。”钟粤用力刺伤他,“你不知道女生都不喜欢情感经历空白的男人吗?尤其是那种技术又烂,还很容易认真的处,男。”
她故意把那两个字咬得很重,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何先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潇洒一点不行吗?游戏结束了,输的人都是要被淘汰的,你不懂吗?”
何嘉佑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对他说话,终于忍无可忍,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技术烂?”
“对,很烂!”
话音刚落,何嘉佑就向前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再说一遍?”
钟粤怕碰到他受伤的那只手,不敢用力挣扎,只倔强地看着他,不说话。
“嗯?”他轻轻摩挲着她脸颊上的皮肤,眼神逐渐聚焦在她的唇上,又一点点顺着她衬衫的领口向下,不怀好意地提醒,“身上还留着我的痕迹呢,也好意思这么口是心非?”
樊凯还在唱:“我们短暂的爱情,在午夜划下句点。”
何嘉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眼神逐渐癫狂,“钟粤,每次都用新的男人来忘记前任,你都不怕以后梦里会混乱吗?”
钟粤摇头:“我从不梦见男人。”
“是吗?”何嘉佑贴近她,近到她甚至闻到了他口中的薄荷口香糖味,但他却没有吻她,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可你在梦里喊过我的名字。”
“我演的。”
“这么会演?”
“假装爱一个人,没你想得那么难。我们这种人嘛……”钟粤弯起眼睛,“长得太有迷惑性,看狗都可以很深情。我只是在履行我们之间的合约而已,你说过要我忠于你,假装爱你的。”
“可惜你违约了,你并没有忠于我。”
“所以我会把钱退给你。”
何嘉佑一笑,“倒是忘了钟小姐你已经今非昔比了。我好像还欠你一句恭喜?”
“不必那么客气,别人是诅咒还是祝福,都不会影响我接下来的生活。”
“难怪人家说天秤座一旦下定决心离开就会坚如磐石,所以你当初离开江丞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决绝吗?”
钟粤回敬他,“江丞不一样,他至少没有纠缠不清。三哥自己也是天秤座,你也可以做到的。”
何嘉佑点头:“放心,过了今天,我也不会再纠缠你。”
钟粤心痛得差点跌倒,年上却仍然一派云淡风轻,“那就好,麻烦你放手,我要回家了。”
何嘉佑只装作没听见,问她,“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好好生活?真要嫁给周锦程?郑静娴许诺了你什么条件?房子车子钱和前途,她都帮你安排好了吗?Mix那个一个月赚不了一瓶酒的工作,能不做就别做了,没有人是靠打工实现阶级跨越的。”
钟粤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为她考虑,心底的难过海浪一般摧毁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她真的很怕下一秒她就会什么都不顾地吻上去。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恨自己跟谁都摆脱不了悲剧收场,恨自己永远都在辜负真心。
嘴却比谁都硬,“不劳挂心,我会看着办。”
何嘉佑笑:“当初耐着性子哄江澄的本事,死都不肯用到我身上,是吗?”
钟粤垂眸不语。
半晌,她才听见他说,“江滨路的房子你住着就好,送你做生日礼物那辆车也留给你。”
钟粤红了眼眶,“你不必对我这